“以死谢罪,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垂下眼睛,冷静地说。
她看着他,好像一时陷入了迷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不慌不忙地把手枪举了起来——当然,枪里是没子弹的——他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嘴,接着,扣动了扳机。
他本来是想吓唬她的。他本来以为,她被吓到后,会像所有女人应该表现的那样,倒在他身上撒娇。结果令他意外的是,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只看见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两下,随后,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边走去。
她居然完全没被吓住!他感到又失望又沮丧,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当他走过去想拉她手臂的时候,她猛然回身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还从来没女人打过他!刹那间,羞耻和愤怒让他几乎闭过气去。这是什么女人!我怎么会看上她!我真是瞎了眼。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感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不断跳动,好像在提醒他的失败。是的,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他现在已经暴跳如雷,几乎要爆发了。齐海波!这个曾让他丢尽脸面的女人的脸忽然出现在他眼前,齐海波!他曾经多少次想杀了她!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他都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亲手打爆她的头。现在两个女人的脸交错在了一起,他真想冲过去狠狠掐住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的脖子,对她大吼,你疯了吗?你看看我,看看我,你把我看清楚了,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可以随便被你羞辱的男人吗?
他怒视着她,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但就在这时,一道亮光在他眼前闪过,他蓦然发现她的眼中满是泪水,怎么回事?她哭了?他怔住了。
“乔纳……”他叫了她一声,愤怒还在胸中烧,但心已经软了下来。
“你这浑蛋!”她一边流泪,一边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发枪给你是让你朝自己开的吗?!如果走火怎么办?!你这白痴!死亡是这么好玩的事吗?它是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吗!”
他被她问住了,愤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惊讶。
“妈的!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就是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一个本来好端端,会说会笑的人就这么没了!烟消云散!妈的,全没了!你懂不懂?!你这浑蛋,我发现你脑子里全是猪油!全是看上去香,吃起来堵塞血管的臭猪油!我不跟你了!我收回我的话!妈的!你要翘辫子,我管不着!算我看走眼了!”她说完竟然号啕大哭。
原来她刚才真的是被吓住了,而且还吓得魂飞魄散。他本来以为她是永不断裂的粗麻绳,现在才发现她骨子里还是柔软的小细绳,这个发现让他既惊喜,又难过。
他看见她用袖子粗鲁地擦着眼泪,马上过去搂住了她的双臂。
他已经不觉得羞耻和愤怒了,只觉得心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本来他把这痛埋得很深,他自己感觉不到,也想不到,但现在她的眼泪却像个钉耙一样,把他掩埋在上面的土全扒光了,剩下的只有他的痛。他的眼眶湿润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乔纳,这几年我的身边死了好多人,我知道什么是死亡,死亡的意义就是,无可挽回,无能为力。”
他闭上眼睛,眼泪流了下来,一瞬间,亡者的脸一个个在他眼前闪过。他抱紧了她。
“原谅我。”他觉得自己精心打造的坚硬躯壳正在慢慢碎裂,虽然他穿着衣服,却已经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了。他还从来没在一个女人面前流过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并不觉得羞耻,却觉得安慰。他感到她伸出双臂抱紧了他的腰。
“你这浑蛋!”她骂道。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他轻轻地说。
“妈的,你就是欠扁!”她恨恨地抽泣道。
“你爱我吗?”他在她耳边问道。
“爱你有个屁用,你这用枪打自己的蠢蛋!我看你就是活不长!”她仍在抹眼泪。
这句话把他逗笑了。
他放开她,凝视着她,说:“你在咒我!我看你的嘴就是欠吻。”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吻住了她的嘴唇,觉得她的气味从未有过的新鲜和诱人。
乔纳完全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
他比她想象得要虚弱一些,常常微笑和喘气,但是他非常有耐心,有着非凡的持久力,虽然没有惊涛骇浪,但柔情似水一样让人销魂。而且他懂得如何引路,有很多时候,她觉得跟深谙此中精妙的他相比,她只是个小学生。他就像个好导游,总能告诉你什么地方最美,什么地方值得停留,什么地方走过就算了。
她觉得自己像个气球,不断有气体充进来,然后她的身体就慢慢地飘了起来,在万里无云的空中游荡,飘啊飘的,有好几次,她都担心自己会突然掉下来,但是,总有一股力量让她停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风一样轻,心情却像鸟一样自由。妈的,好舒服!她心里赞叹道。
有时候,她会大叫,他则看着她笑,在二人游戏中,他虽然已经占好了自己的位置,但只要他高兴,他也愿意换换。就像两人在玩打猎游戏,一轮之后,猎人把枪交给了猎物,说,该你了。她也不喜欢总被他追逐,就像打牌,坐庄的感觉永远都那么好。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方式,她看过无数罪犯的档案纪录,知道如何在浩如烟海的犯罪技巧中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可敬可畏的地方,罪犯也不例外,这是姨妈说的,姨妈的话永远正确。
她本着精益求精的实验精神,以自身的完美素质完成了1998年“黑寡妇诱杀案”中女罪犯的全套招牌动作。最后,她由衷地觉得,当个以色相诱人的女罪犯真不是件轻松活,她放开四肢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关于农民伯伯的感叹,试问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不过,看到他眼睛里跳动的火焰和兴奋,她又不禁开始扭动腰肢,并对自己说,爱就爱到值得,错也错的值得,妈的,看我多爱你。
他觉得她笑起来非常美,像朵盛开的荷花。但是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听她的叫声,这声音虽然粗鲁放肆,但就像是在野外啃到了一根放在松枝上现烤出来的新鲜野羊腿,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原始、刺激和美妙。他也喜欢她的皮肤,他本来以为她的皮肤可能会跟她的喉咙一样粗,结果却像张干净的全棉床单,他忍不住就想躺上去,睡下,放松,呻吟……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活跃,而且处处为他考虑,有时候她已经跑得很远,却又跑回来等他;有时候,她像凳子一样坚固,他可以完全依托在她身上;有时候,她又像鱼一样“呼”地一下从他身边滑过,他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但没想到真的赤裸相对了,却发现她是个真正的谜。但是,他不想猜了,只想不断吻她,抚摸她,听她在耳边时轻时重的叫唤,体验浑身的每个细胞被针刺的快感。他觉得自己快瞎了,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脑袋昏沉沉的,像一下子跌进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听到她在他身边问:“几点了?”
可他还不想让她走。
“还早呢!”他说。
“我肯定要迟到了。”她道。
“别走了……”他凑近她的脸,温情脉脉地说。
“那可不行。”她心不在焉地答道,忽然眼神一飘,嘀咕了一句,“什么神魂颠倒的小马!应该是大马。”
他把她搂过来,附在她耳边笑着说:“筷子放在茶杯里,茶杯当然嫌筷子小。”
“筷子?妈的,你也太谦虚了。”她用手指点着他赤裸的胸膛悄声说。
他快笑破肚皮了,好不容易忍住笑,才说:“我们不一样,亲爱的,我们那叫钢笔和笔套。正合适。”
她把脸伏在他的胸前,幽幽地说:“没有钢笔,笔套只有被丢掉的命啊。所以你要给我好好活着。”接着,她话锋一转,凶巴巴地提醒道:“别忘了喝鸡汤!”
“遵命,夫人!”他道。
半小时后,他陪她去坐公共汽车。在路上,他郑重对她说:“等我把手头这件事了了,我们就结婚。”
“是哪件狗屁事比我们结婚还重要?”
他牵住了她的手往前走,解释道:“不是比我们结婚重要,而是我想带着轻松的心情结婚。”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设一个鸿门宴,把我怀疑的人都请来,到时候一定有好戏看。”他阴沉地笑了笑。
她没作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为什么不刮胡子?”她摸了摸他的下巴和嘴唇上面:“怪不得扎得我很痛。”
“亲爱的,没准备的爱才最美妙。”他道。
乔纳想想也是,等他刮好胡子,两人挨个洗好澡,铺好床,拉好窗帘,研究完安全期,准备好安全措施……她可能就没那激情了。
“你姨父向我提出了十个条件。”他握着她的手说。
“你都答应了?”她皱皱鼻子。
“几十万的极品龙井我是没有,不过我有相同价值的普洱茶,不知道是否可以代替。你回去问问你姨父。”他笑道。
“是吗,你有那么贵的茶叶?哪儿来的?”她愕然。
“是遗产。宝贝。”他语调轻快地说,“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送的,用于收藏的,我父亲留给了我。”
“好,我回去问他。他不要就拉倒,我还不舍得给他呢,我可以留给我儿子。”乔纳的口气现在很像个小主妇了。
“我们的儿子。”他马上纠正道。
“那翡翠麻将难道你也有吗?”
“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他笑道。
“你可不要贪污。”她瞪着他,正色道,“我不跟贪污腐败分子结婚。”
“你放心吧,我办法很多。”他摇摇她的手,以示安慰,“过几天我会去正式拜访你姨父。”
“那你不要穿得流里流气的,我姨妈可是个老派淑女。”她神情严肃地叮嘱道。
“我知道了,我尽量打扮得像个国家干部。”他说,“如果你姨妈问我们的关系如何,我就送她一支钢笔。”
说完,他大笑着勾住了她的肩。
“怪不得人家说,放假的干部是流氓呢。果然如此。”她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