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他是不忍心伤妹妹的心,她还是要问,却猛然看见自己父亲的背已经微微弯曲,不若儿时看到的那般挺得笔直。
于是再没有人说话,就这样沉寂了半晌,直到水香燃尽,茶水冰凉。
“委屈你了……”息封贤叹气。
若是几年前听到这些,红月怕还会落下几滴泪来,如今却连自嘲也失了兴致,息封贤在等待她投去一个理解的目光或者大哭一场,然而她仿佛已经心如止水。
“父亲只要记得,只有女儿在,息家才能在……父亲不能呆太久,回去请转告映月,只要有女儿在,就让她收了那份心。贤王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皇上这边就别惦记着。她不嫌这深宫寂寞,女儿跟她共侍一夫,还嫌难看呢。”整理了下衣物,慢慢站起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息封贤:“父亲配给女儿的婢女紫幽,如今已经封了美人,昨日太医给她诊过脉了,查出有两月身孕。父亲的两个女儿既然已经给了轩辕北,那这最后一个,还是好好保护着吧。”
息紫幽,父亲与家中婢女的私生女,亦是她的妹妹。
恍然过了一日,千秋阁的执事太监陶夭往凤栖宫送了三本书,红月常往千秋阁阅书,在宫中本不是什么新鲜事,铃儿接过来也并未多想,接过来直接送到皇后寝殿。
红月得了书,哗啦哗啦随意地翻着,忽然停在其中的一页上。
那一页上写着“真中传”。真中,是晋王的名字。
平帝在位时有一兄弟,封晋王,军功赫赫,极有威望。晋王爱慕一名叫尚婉梨的女子,痴迷之情溢于言表。平帝十分好奇,没想一见之下也十分倾心,强行纳入宫中为妃,荣宠无限,不过因为梨妃背景单薄,一直不曾封后,却生下皇长子,正是轩辕北。
然而延平十年,平帝暴毙,皇后萧罗病倒,宫中乱作一团,往日妒恨梨妃的嫔妃趁机逼迫她为平帝殉葬。晋王怒发冲冠,欲入宫劫人,然亲王非诏而入视同谋反,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起兵,挂上了反旗,史称“晋王之乱”。
晋王本就武将出身,骁勇善战,他的谋反军一路锐不可当,节节逼近,险些攻下了皇城瀛都。
当时息封贤为骠骑大将军阵前献计,将晋王心爱的梨妃剥光了衣衫投到军营中,命人骑火马以长矛追逐之,追到这一女子的军士可直接在阵前侮辱。
一时间军营里沸反盈天。那些军士们一听就是这女子引起的战乱灾祸,加上又都是来自乡野,几时见过这么一个娇滴滴的柔弱美人儿,还可以任君采撷,那时,几乎所有想象不到令人发指的酷刑落到了那个柔弱女子的身上。
晋王不能再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受此屈辱,不顾部下劝阻,一力闯关,最终死在万箭齐发的阵中。
晋王死后,反军无帅,一盘散沙,息封贤平乱有功,后被封为护国公,也曾一度权倾朝野,而那名曾趁乱逼迫梨妃殉葬的嫔妃,正是息贵妃息挽玉。
梨妃未免死的太惨、太冤、太难看,轩辕北有这样一位母亲,只会是他和江祈的污点。
然而晋王之乱过去不到二十年,宫中有稍微有些资历的嬷嬷太监都清楚来龙去脉,不过是因着当政的轩辕北才无人敢传,对梨妃之死更是讳莫如深,只说是病逝,并按她生前遗愿安葬在家乡,所以尸首并未放在皇陵中。
而事实上,梨妃的尸首已不知丢弃在乱葬岗的何处,据说,她死前依旧满身赤果,没有一口薄棺,只得一卷草席遮掩。
红月合书揉眉,决定往千秋阁去一次。
陶夭的父亲乃是学富五车的陶翰林,陶夭本身天资聪颖,可惜是个天阉。陶翰林顺应天意将他送入宫中,在千秋阁当值。陶夭身残,心智不残,一晃十年,宫中常有诗文辞赋流出,无不冠盖京华,署名“千秋子”,便是陶夭。
一路华衫拖曳,转过成排书架,来到千秋阁最深最阴暗的角落,一个藏蓝的瘦弱身影正在那里埋头苦写,桌上点了一只全红的蜡烛,这是陶夭独有的癖好。
察觉有人进来,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咧嘴一笑:“皇后娘娘来了?”
“找我来何事?”红月将书甩在陶夭面前。
“是有一事。”这样说着,一边指了指稍微干净些的板凳:“娘娘请坐。”
红月遂坐下,看着陶夭已从身后的架子上挑出一本书,摊开到其中一页,摆在自己面前:“这本书是娘娘从前借过的,拿回来之后中间便少了三页,瑞王殿下日前也找到了这本书,很想知道那三页书的下落。”
“你以为如何?”
“请恕陶夭直言。”陶夭垂眸,不卑不亢:“自息太妃过世瑞王便开始谋划,如今至多只有五成胜算,不值得娘娘冒险相助。娘娘何不静观其变,等大局已定再另行打算。”
如此担心隔墙有耳,陶夭常年饲养家属,以红线拴在四周,若有生人靠近自会鸣铃做警。
“你觉得我还能等到那个时候?”红月轻哼,鼻音消失在空气里。陶夭算是她的谋臣,这些年有他在出谋划策,自己才能坐稳这皇后的位子。只是这一次,她有些不以为意:“密道直接通向紫宸殿,只要宰了轩辕北,朝上一群只会口舌之争的文人,见了血只怕吓得尿裤子。御林军才有几个,我们宫里有人质,宫外有包围,还怕瑞王大事不成。”
能说这种话,就绝不怕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