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红月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灭顶的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以至于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以为自己不会怕什么,然而此刻那种要被活活吃掉的感觉,怕得她想放声尖叫。
然而无论怎样撑开喉咙,仍旧发不出半点声音,却有什么东西在颈中蠕动,顺着喉管向口腔涌来……
哇地呕出一口黑水,因为仰躺的姿势而沾的满脸都是,有些再次呛回嘴里,有些顺着脸颊淌到早已被汗水浸湿的枕巾上,一阵猛咳后,还感到有什么软体的东西在脸上慢慢爬行……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精神终于崩溃。
最后一簇火苗还来不及跳动就熄灭,目光便灰暗下去,再没半点生机。
男子伸手往红月脖子上摸了摸,淡然:“没气了。”
“死了?”面上掠过一抹失望,老头一屁股跌坐在床边,“贤婿,是不是过头了?可是之前那样都没死……可惜了……”
“一动不动地承受‘生死蛊’,确实容易气绝而亡。”人的身体说强韧也强韧,说脆弱也十分脆弱。男子说着便扯过床单,想蒙住女人的脸,却老头伸手制止。
“除非蛊虫游进脑子,应该不至于死。”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撬开红月的嘴放进去,后者已经没有本能的吞咽。老头看了女婿一眼,男子会意,扶起红月的身体。
瀛都,紫宸殿。
白衣男子站在帝王身侧,也不知是殿内的烛火太过明亮,他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芒中,一种圣洁的气质在缓缓流淌。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亦没有任何感情:“陛下,臣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废后的命星已彻底失去了光芒,再算不到轨迹。”
“死了?”轩辕北负手而立,看向巨大的窗,仰望夜空。今夜乌云密布,没有一颗星。“连续黯淡了几日,终于彻底陨落了吗?”
“每一个人,都对应一棵星,人的命运也就是星辰的轨迹,人不可以左右星星的走向,臣三日前夜观星象,已经算到废后将会在今日离世。”
“朕听说,废后出生的那日,天空中的月亮,成诡异的红色,所以她的名字叫红月。司天监称那是不祥之兆,所以废后是不祥之人。朕娶了她,会给朕,给江祈带来不详的灾祸……”
“她真的已经死了……”仿佛不可置信,帝王再次确认了一次,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
“她终于死了……”
他就一直这么站着,对着漆黑的夜空,眼中漫开无穷无尽的黑暗。
那一夜乌云密布,没有半颗星。
江寒雪说:“‘生死蛊’确实名副其实,没想到那些蛊虫能让你痛苦气绝,不过幸好只是一时闭住了气。”
江寒雪再说:“之所以剥掉你的脸皮,是因为红蛛卵的毒已经渗到脸部肌理,只能掀开脸皮刮去蛛毒后施药。你又先后吃食了很多毒物,从食管到五脏都有留着毒液,那只蜈蚣能够吸食毒液,从嘴喂进去是最好的办法。”
江寒雪又说:“你双脚皆无,手臂被砍,四肢里只剩下右臂,就算为你重接,以你脊椎受伤的程度,也不可能重新站起来。这一生你注定残废。”
江寒雪还说:“你虽然体内毒物已清,但是五脏受损,已经失去功能,只能以身养蛊,利用蛊虫毒性进行身体循环,方可续命,不过这会十分痛苦,比之‘生死蛊’更甚,并且谁也不知道用这种方式能活多久。你的未来充满着无望和危险。”
江寒雪最后说:“我们也可以结束你的痛苦,只要你愿意,甚至会走的很幸福。如果你不想,也可以就这样下去,我的岳父没有任何恶意,他只想救你的命。不过我们一致认为,于现在的你来说,前者的痛苦小得多。当然一切选择的权利还在你,我们不会擅自剥夺你的生命,救你只是因为感到你不想死的意志。”
红月一醒来,江寒雪就一下说了这些。
她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活着生不如死,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一举毁灭。
还想活吗?红月扪心自问。
当然想!
舍不得、放不下、不甘心。
可是有用吗?她的人生已全部毁灭,她的未来只剩死灰。活着就是绝望、活着就是痛苦、活着就是恶心……这不就是江寒雪想要告诉她的么。
她还要活下去?
仅仅过了这么一瞬,她便释然了。
平湖如镜,绿意深邃,桐城特有的水墨画般的风景。恍然又回到了那年的乞巧节,皓月当空,繁星熠熠,女子们穿针乞巧,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摆上时令瓜果朝天祭拜,仪式虔诚而隆重,花果女红,各式家具陈列,精美小巧、惹人喜爱。
紫绸灯花挂满大街小巷,荧光飞散,路人齐欢,她独自走在人山人海的街市上,经过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目光被一枚琉璃长坠的发簪吸引。伸出手去,那琉璃长坠却堪堪从指尖下溜走,率先落进了一只纤细白滑的掌中。
“大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耳边响起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的嗓音,她只淡然一笑,并未有丝毫不悦,转而捡起另一只翠绿的耳坠。
“是人家先看重的……”被唤作“大哥”的男子轻轻提醒,清冷的音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是兄长还是恋人?红月竟然觉得有些有趣,身边的少女闻言哦了一声,十分乖巧地将那长坠发钗放到摆满饰品的木桌前。
“那对不起啊……”随意道了句,说完又随手抓起桌上的珍珠,在脖子上不住比量,一边询问:“大哥,这个呢,这个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