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的宝贝儿子被放了回来,与卫王作伴。
卫王寝宫里,已经见不到宫人的踪迹,如今晋南王好没有决定好如何处置这一家子,但没有任何人赶过来,以前的主子现在也是阶下囚了,宫人唯恐惹得晋南王不快,不敢凑过来卫王这边。不过倒是还有一个良心犹在的太医悄悄放了些伤药,就再也没有露面。
一夜之间头发似乎全都变白的卫王在给自家手上的儿子上伤药。
大皇子疼的脸色发白,但没有哼出声来,心如死灰,所以这些小伤痛似乎不值一提。
父子两什么话都没有,直到卫王结束了手上的活计,自己找盆打水洗完手。
许久后卫王叹了一声,“也不知皇后与你母妃如今如何了。”还有太子如今怎么样了。
以晋南王的为人,应该不会去为难深宫妇人。不过,如今她们没了主心骨,应当也不会好过的。皇后向来聪慧镇静识大体,应该能约束住其他人的。
倒是太子,还有其他的皇子,不知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大皇子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蒙住脸,但卫王看见了水珠顺着他的掌缝流出,“我们争来争去,争到头,落得这般下场啊,哈哈哈哈......”
造化弄人。
卫王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在床边满脸愁容。
这时一个宫女推门进来,看着这狼狈的君王,一时间有些尴尬,“王上,晋南王请您到中正殿议事。”
卫王苦笑一下,跟着宫女除了门。
这一天过后,这个王位当是保不住了,恐怕连着条命都保不住了。
......
中正殿
晋南王搬了一把椅子就在卫王王座的斜下方坐着,看见卫王过来,也没起身,连眼皮子都没有抬。
众大臣看看卫王再看看晋南王,手足无措,不知道这卫王是该跪还是不该跪。
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个大臣,以左相沈非为首,不惧晋南王的威压,照常对卫王下跪,山呼万岁。他们几人的行为倒是在站立的众大臣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突兀。
晋南王抬眼看了一眼这几人,冷哼一声,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卫王在此,还不下跪?”
众大臣听闻此言,都纷纷下跪,不过确实什么都不敢说。
卫王也是修为极高的老狐狸,面色如常来到王座上,撩开衣摆坐下,没有太监侍奉,就只有亲自喊:“都平身。”
沈非等人听闻此言就纷纷站起,剩下的人却是看一眼晋南王,见他点头才敢站起。
卫王挺直脊背,没有说话。
晋南王终于开口,“今日来此,本王先不议政事,只问王上几个问题。”
卫王道:“晋南王有何问题?”
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后晋南王的人驾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过来,正是酗酒过多,有些不清醒的废太子。他抬着大刀就冲进宫来,还没闯进来就被制服,被晋南王的人架上来,一脚踢倒跪在地上,跪的方向正是晋南王。
卫王放在龙椅上的手骤然收紧,但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晋南王被这一变故打断了一下,见人被制服,也就没有放太多关注,继续问卫王:“王上可知,本王在北境御敌之时,曾遭人刺杀?”
卫王的脊背似乎更挺直了一些,“竟有这等事!”他状似关切地问:“晋南王可曾受伤?”
晋南王抬起右手晃了晃,但手腕以下,很难做出动作,“本王这右手是被废了,不过本王还有左手,还能杀敌,还能立于不败之地。”
卫王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王上可知刺杀之人是谁?”
卫王闭着眼靠在龙椅上,仿若没听见一般。
“正是那个挺有名气的兰陵台典事,姓周,名瑾钰。”
中正殿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王上可知,那人现在如何了?”
“他被本王凌迟处死,尸体丢在北境的山谷里喂了野狗,如今怕是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卫王额头上似乎溢出一滴汗,顺着侧脸滑下,滑入衣领中。
晋南王继续说道:“王上可知是谁指使他做此事?”
卫王脖颈间又溢出几滴汗,将一层里衣染得湿透,闭着眼,“本王不知。”
晋南王笑了一声,道:“这幕后之人,本王会继续追查,不过,周瑾钰已死,但其家属尚在卫都。”
卫王忽然睁看眼睛,瞪着晋南王,却是咬紧牙根,什么都没有说。
晋南王缓缓走到醉醺醺口齿不清的废太子身边,扯着他的头发摇晃起来,唇中吐出几个字,“本王,要斩草除根,请王上下旨。”
卫王的背绷紧了一会儿,看到了狼狈不堪,死生皆由他人掌控的自家儿子,颤抖着道:“下何旨?”
“罪臣周瑾钰刺杀当朝亲爷,罪大恶极,已处极刑,其家累亦是罪不容赦,当诛......”
卫王的脸抽动了几下,最后缓缓开口,“孤王这就拟旨。”
众人都道这是晋南王杀鸡儆猴之态,只是选个已经死了的人下手,这意思应当是只要大家识大体,能审时度势,他不会太为难大家。于是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不过卫王就不是这么想的了,他只觉得这是晋南王对自己传递某种信息,恐吓的信息。
他写字的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写出字,盖上印章。
晋南王扯过这诏书,看了一眼,随即嘲讽道:“你若当真是硬气一些,本王还能高看你一眼。如今看来,你,当真不值得。”
卫王还没说话,晋南王就拿着诏书走了,没再看这个窝囊的皇帝一眼。
......
晋南王王府内
周瑾钰被关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方亦和方睿还与众将士都很是担心,都候在门外。上朝回来的晋南王踱步过来,看着围起来的人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该滚哪去滚哪去。”
众人不好再待下去,纷纷离开。
方亦与方睿却是溜了下来,等着晋南王的消息。
晋南王扬了扬手中的诏书,“拿到了。”
方亦踌躇着,“王爷,这当真有用吗?”
晋南王道:“他再愚忠,也是有逆鳞的。他的家人,无论如何他不会不管的。如今我逼着卫王绝了他的后路,他会想通的。有没有用,也要试一试。本王现在才走完不到一半的路,要想走下去,就缺一个周瑾钰......非他不可。”
方亦点头,随后为卫王推开了门。
周瑾钰正端坐屋内,背对着众人,听到有人来了,也毫无反应。
晋南王拿出卫王亲自写的诏书,丢到周瑾钰面前,道:“你看看,你效忠的主子这般对你,你还这般愚忠?”
周瑾钰缓缓捡起地上的东西,看了许久,又缓缓合上,没有说话。
晋南王又扯着周瑾钰的衣襟,来到院子里,指着一个方向道:“看到那里的烟了吗?那是周府,如今被一场大火烧了,下令纵火之人,就是你誓死效忠的卫王。你一家老小,全都被施以斩刑,下令的还是你效忠的卫王。本王不明白,你这般聪明的人,为何在此事上这般糊涂?”
周瑾钰这才开口了,声音几不可闻,“王爷这是在逼我。”
晋南王冷嘲:“若是不逼你,你如何能为本王所用,囚禁你或是杀了你都有些可惜了。若果到最后,你还是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本王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方亦和方睿都听懂了,不由得焦急道:“王爷!”
晋南王摆摆手,“你们两跟着本王走,让周大人,在这好好考虑考虑。”
方亦与方睿被晋南王强硬带走,只有周瑾钰还呆呆地站着。
许久后,周瑾钰找到丫鬟,要了十几坛酒就关上院门,独自喝了起来。
月影婆娑,穿插在交错的竹枝里,显露在泛白的地面上,像是搅浑的一滩水澄清下来,归于宁静,归于永恒。
周瑾钰又砸了一个罐子,忽而拔起挂在墙山的剑,扫着一地的竹叶舞动起来,掀起的风让干燥发卷的竹叶旋转着飞起来,被劈空一斩破为两半,抖抖飕飕下落,轻轻落在地上。
明月照无眠,斜影落三千。
剑意平地起,醉入酒中仙。
长剑被深深扎入地面,周瑾钰突然笑起来,起初只是闷声的笑,声音逐渐放大,转为大笑,笑得力竭,再也站不稳,突然噤声,半晌后才悠悠叹道:“骗得太久了,都快把自己骗过去了......”
当周瑾钰太久了,都快忘记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了。也只有周瑾钰,才会真的对卫王包邮一丝丝的期望。
有时候,周瑾钰会期愿一切都不是做戏,而是真的。
少年人意气风发,心怀天下,有鸿鹄之志。恰逢沈非与卫王给了周瑾钰一个机会,大展拳脚,一展抱负。
周瑾钰想做兰陵台那个真正的周瑾钰,想以理法救国救民救天下。眼中容不下沙子,心中不藏污垢。朗月清风,所作所为,皆是心之所向......
但是这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一碰就碎。
一切都是沐韶光的布局,如此而已。
这么多的情绪波动是不输于沐韶光的,是属于周瑾钰的。因为沐韶光没有心。
周瑾钰已死。沐韶光逼死了周瑾钰。此后,再也没有周瑾钰。
而那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沐韶光又回来了。
不会犹豫,不会仁慈,不会心虚,不会迷茫,不会后悔......
再睁眼,是沐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