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晋南王最终攻到了卫都。
巡防营在城外设了许多障碍,还想再路上再多阻击晋南王一阵。
情势紧急,卫王迅速征兆丁勇,连那些个好逸恶劳的王公贵族子弟都被找来充人数。如今巡防营还有新增的兵勇加起来,也有十多万。晋南王大军抵达时,就见对面这些人个个严阵以待,浑身都是视死如归的壮烈,若非立场对立,晋南王都要摆手称赞一番了。危亡之际,没有人样的人也开始有了人样了。
卫王带着百官亲自上城楼观战,如今是卫国的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城楼上一个谏议官冲着晋南王喊道:“晋南王本已封王列将,为何要做此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晋南王叫方亦往城楼的方向射了一支箭,吓得那谏议官后退了几步,脸色惨白。
晋南王哈哈大笑,“你身边的那个,披着黄皮的家伙,本也是叛弃原主,才获得如今的荣华富贵。他这王位本也就是野狗抢食得来的,辜负夏主的器重,身列相位,还贪心不足,弑主而的此位。如此不仁不义之举,天怒人怨。”
卫王面色铁青,捏着栏柱,咬牙切齿。
“你也不必如此说,当初你不也是叛弃夏主,投奔与我。如今你又一次叛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晋南王哼了一声,“你有何资格说我。本王自兴兵那一日起,就知道我走这条路不定不满血迹,我不像你这般虚伪,我也不怕世人骂我。若有不服者,先与本王的大刀商量商量,再来质问我吧。”
卫王怒极,指着晋南王,“你这个无耻之徒。”
晋南王不耐烦再与他扯皮,“战就战,说这么多废话作何?莫不是觉得你再拖延时间,就会有人救你不成?”
这时何远道也骑马走了过来,与晋南王并列。
战事一起,卫国一乱,消息传得极慢,卫王还不知道何远道已反。
卫王眼珠子快瞪了出来,心口一阵剧痛,对何远道道:“孤王一手提拔你至此,你为何要背叛我?”
何远道回答他,只是问晋南王,“王爷,何时攻城?”
晋南王道:“等着。”
他又喊话,“对面的将士们,城内的百姓们,还有,诸位大臣们。今日,本王兴的并非暴戾杀伐之师,只要你们投降,本王不会为难你们。本王的对手,只有一家。尽早投降,免于灾祸,你们好好考量。”城内的情况看不见,不过对面的士兵们,也还是有人议论起来。
“其实,谁做王并不重要,只要我们能有饱饭吃就行啊。晋南王都如此说了......”
“我还有一家来小要养,我不想死啊。我们死手也没用,迟早会败的......”
说话的人突然人头落地,动手之人是巡防营统帅。他提着带血的刀,吼道:“谁再敢多言妄议,扰乱军心,别怪我下手太狠!都听好了!”他指着对面晋南王道:“看清楚了,这是罪大恶极的乱臣贼子,是兴兵戈,乱我国的罪人,是导致卫国子民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备战,应敌!”
“是!”
晋南王见此情景,不由得问:“这小子是谁?还挺硬气。”
“王爷,这是巡防营的统帅,是卫王亲自提拔的。”
“有意思,可惜了。”
晋南王又向对面喊道:“今日午时,本王会进攻,该怎么选择,你们考虑好!”
说完他就到了一棵杨树下坐着休息,还打盹小睡了一会儿。树影慢慢移动,日光一束束地穿过树枝,哗啦哗啦地闪过,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这边悠闲的乘凉,那边严阵以待,士兵们额头冒的汗顺着脸颊滴下,都不敢放下手中的武器。
晋南王终于休息够了,又带着以一群人围在城门口,指着巡防营的首领,道:“你,过来与我的人打一架,若输了,你的人让开,若赢了,本王带人后退六十里。”
巡防营统帅有些怀疑,“你说话算数?”
晋南王抱着手哼了一声。
巡防营首领就抬起长矛策马奔过来,来势汹汹。
“方亦,你去。”
“是。”
方亦知道晋南王是什么意思,就是让巡防营的人,文武百官,还有城内的百姓们好好看清楚,他们信任的最后的保障,是如何一败涂地的。如此一步一步将他们逼至绝望的境地,让众人畏惧。
巡防营统领确实不是方亦的对手,只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被挑下马,翻了几个跟头重新站起。方亦骑于马上对其发起进攻。
这姿势仿若逗猴子一般,令人感到屈辱。不过这人也是条汉子,再绝望也没忘记自己身后是什么,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一次又一次摔倒,一次又一次站起。
城楼上的众大臣都有些于心不忍,堂堂二品武官,被羞辱至此。
巡防营的士兵们看着自家首领被这般对待,心中怒火难耐,屡次想冲过来拼命,不过都被叫住了。城中百姓也有人藏起来观察着外面的一切,看见这一幕,都难以抑制心中的绝望。
这人已经是满身的黄土,狼狈不堪,仍然没有退却。
晋南王有些看不下去了,这般勇士不该被这样对待。
“我看你一身本事,若是愿意降本王,本王定不会亏待你。放心,本王不会为难城中的百姓。自始至终,本王的敌人只有一家。”
方亦松了一口气,收了手,等待这人的回答。
巡防营统领没有理会晋南王的拉拢,抬起武器指着方亦,“继续。”
方亦犹豫了一下,看向晋南王。
晋南王闭了闭眼,点点头。
士可杀不可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
长剑穿透他的胸膛的时候,他还直直立于原地,眯着眼挣扎着看着越来越昏暗的阳光,终于闭上眼,永远地安歇了。自始至终,风骨不减。
我尽力了,但我无能为力。
似乎战死沙场的荣,能慰藉失败的痛,于这人来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厚葬。”
“是!”
“收兵!”
城内的人焦虑不安绝望,城外晋南王大军今夜休息的却很好,等待第二日的再战。
这一夜,城内人心浮动,有人想叛逃,但都被卫王以血腥的手段镇压下来。想要从内部突破,一时间怕是不容易,只能强攻了。
晋南王与众将士也在商议,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
有一人提议:“卫王的大皇子......不是在我们手中吗?为何不用?听说卫王最为看重他的这个儿子。”
方亦摇头,“此举难免会叫人觉得王爷不通情理,不择手段,日后恐难以安抚人心。”
晋南王也点头,“况且,我看着卫王的这个儿子,也是个有血性有骨气的,若是受了此等折辱,我怕他做出什么事......”
他恐怕选择死也不愿成为把柄的吧。
如此,只能死战了吗?
这么一来,折损恐怕不会小。
周瑾钰也终于摸清楚了大皇子被关在哪一个营帐,趁夜色摸了过去。
大皇子的待遇没有周瑾钰这么好,手脚被捆着关在营帐中。
周瑾钰却是能自由走动的。
大皇子看到周瑾钰拿着一壶酒走过,就喊住了人,“周大人,你怎么在此处?”
周瑾钰仿佛才看见大皇子一般,慢悠悠地走过去,浑身带着酒气,直扑入大皇子鼻中。
周瑾钰似笑非笑,“大皇子真的不知道我为何在这里?”
大皇子尴尬笑笑,自己自然是知道卫王派了周瑾钰来刺杀晋南王。现在看起来是失败了被抓起来了。这人与自己境遇是一样的。
不过,同为俘虏,周大人的待遇似乎比自己要好很多。
大皇子回道:“我只是好奇,周大人为何没有被关起来,还能继续走动?”
周瑾钰摇摇晃晃喝了一口酒,“自然是因为他们明白我心如死灰,已经绝望,不会再挣扎,也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大皇子沉默了许久,问:“周大人,我卫国,已经走到绝路了吗?”
周瑾钰反问,“大皇子觉得,还有什么转还的机会吗?”
没有。
周瑾钰席地而坐,“天降神兵,怕是也解不了这困局了。卫都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
大皇子嗫嚅着,“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周瑾钰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瓶,再滴不出酒了,就把酒壶丢开。幽幽叹道:“殿下啊,你说......人生在世,明知有些事情,早已定下了结局,为何还要挣扎?是这结果重要,还是必要历这事重要?”
大皇子思索一一会儿,回道:“但是有些事情,做了不一定对,也不一定值,但若是不做,便是错。”
...
翌日
两方对峙
巡防营救统领已死,新的统领是原统领的副将,如今被提拔到了这个位子。
晋南王与方亦皆骑在马背上,立于阵前。
今天,一切都该结束了。
卫王也披上了战甲,站在城墙之上。
巡防营的新统领带着一群满心绝望的士兵嘶吼着攻过来。晋南王不急不忙指挥着士兵出战。
卫王焦急地盯着下方的战况,手心冒出汗,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狼狈,从晋南王阵营冲出来,却是在攻击晋南王的人。
大皇子。
他还活着。
卫王眼中含泪,却没有喊出声。
晋南王被人从后方偷袭,反应极快,回击过去。大皇子不是晋南王对手,很快被掀翻在地。
晋南王问方亦,“他为何会在此处?”
方亦摇头,“他该是被绑起来了的,恐怕是有人放了他。”
“到底是谁?”
方亦没有回答,摇了摇头。
但他心里却是涌现出一个名字。
卫吟秋。
就提防着她做什么动作呢,果然......
不过,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容不得多想,方亦迅速与大皇子纠缠在一起,叫其无还手之力。大皇子手臂被刺杀,流出的血沾染上衣服,染成大片的红色。
城楼上的卫王见此撕心裂肺地喊:“我儿,小心!”
不过大皇子往城楼上看了一眼,眼中满是复杂,随后决绝地转头,举起武器指着方亦,“我不怕你们!”他丝毫没有理会父亲的焦虑不安,也早已忘却了生死,只觉得自己身为卫国皇子被人逼至如此地步,倒不如与那巡防营统领一般,堂堂正正战死。
死得其所!
方亦冷哼一声,“求死,成全你!”他下手更凶狠了几分。
卫王在城楼上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喊:“住手!不要伤他!”
晋南王见此,似乎摸索出卫王的脾性了,对方亦喊:“加把劲,你喂小鸡仔呢!”
方亦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将大皇子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最后抬起长刀,狠狠地往大皇子的小腿上刺去。
“啊......”
大皇子吃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将近花甲之年的老父亲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住手,住手,孤王......”
“降”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大皇子拼尽全身的力气,往方亦的刀口上撞去。
方亦心惊,这人不想活了?
大皇子咬着牙,怒吼着冲过去。方亦冷眼盯着他,没有动作。
卫王一口气哽在心口,“别伤他!本王降!”
这话一出,似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方亦迅速收手,一脚将大皇子踢开,三两下把他制服,按在地上。
晋南王这边的士兵欢呼了起来,“胜了!胜了!胜了!”
三月,晋南王攻入卫都,卫王降,卫国亡。
...
十二年前
“王上,叛军攻进来了!”
宿醉未醒的夏王惊诧,“什么叛军?”
“是丞相,伙同楚将军。大军已经来到宫外了。”
夏王吓得腿软,“怎么突然就反了呢?”夏王已经几个月未曾上朝了,对朝中局势不甚了解。
“王后呢?”
“王后与小太子在寻芳殿,寻芳殿大门紧闭,防守严密。现在进不去,也探不到消息。”
夏王颤抖的身躯慢慢平静下来,耷拉着脸。
他们没事就好。寻芳殿有密道,她那么聪明,他们一定都能逃出去的。这就够了。
夏王整了整衣服,又顺了顺头发,喃喃道:“这都是命,反抗不了,就不要反抗了,痛苦的还不是自己。皇族之人,要体面地走。”
侍从焦急问:“王上,你这是......”
夏王挺直身躯,“你,去取一段白绫过来。”
侍从抱住夏王的脚,“王上不可呀!”
夏王一脚踢开他,“孤王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快去!”
...
“包围皇宫!”
“杀!一个不留。”
士兵们呐喊者,嘶吼着攻入皇宫。火光从一些宫殿上方冒起,黑烟被风吹得斜飘。宫娥、内侍、后妃尖叫着四处逃窜,但却无处可逃。
楚然一脚踢开大门,与丞相一起走了进去,只看到一具悬垂着晃荡的尸体。他一身庄严肃重的金边金纹黑袍,脸上的神色很痛苦。
丞相负手而立,感叹道:“果真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