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军如今由孙胜所领之军与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人组成。虽然人数众,但君心不齐。调来的军队,多出自于周国的另一个将军刘衍手下,如今他们需要归于孙胜统帅,难免心有不平。领此军的人,是刘衍的儿子,名叫刘熹。此人有些高傲,不服管教。
如今周军看起来是一个巨人,但内里不和,就有了被攻陷的破绽。
今日交战之时,吴应就看出这支军队统调之时有些凌乱,进军之时也有些不齐整。
如今周军军营里算得是泾渭分明,孙胜之军为一派,刘熹之军为另一派。
今日孙胜大胜,犒宴大军,刘熹嫉恨他抢了功劳,没有出席。刘熹所率之部前来赴宴的人也不多,倒是把这欢欢喜喜的众人闹得不欢而散,最后这场庆功宴草草收场。
......
夜半之时,刘熹还在点着烛火擦拭着自己的刀,忽然听得外间传来喧哗之声。
卫兵来报:“将军,有敌军偷袭。”
刘熹冷冷一笑,“今日孙胜得胜,就骄傲自满摆什么庆功宴,这老匹夫怕是没料到卫军会乘次机会来偷袭。还好我惊醒没有与他们一同胡闹,醉酒误事。否则,今夜我军岂不是也要同他们一般全军覆没?”
“将军英名!”
“还好我早有防备,走,出兵应敌!”
卫兵有些犹豫,“将军,可要知会孙将军?”毕竟如今的统兵权是在孙胜手中。
刘熹瞪了他一眼,“这般大意,有什么资格统军?等我击溃敌军,在来找他算账!”
说完,他提着长刀跨出营帐,整军应敌。
另一边,孙胜也听见了敌军来袭的消息。
孙然喝了几杯,但他严令军士不准喝醉,小心提防,当心敌军偷袭。
“敌军从哪个方向袭来?”
“回将军,是北边。”
孙胜皱皱眉,又问:“南边刘将军那边可有遭袭?”
士兵回道:“刘将军未曾传来消息,当是没有。”
孙胜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去看看,若是无事便回来,若是那边也有敌袭,务必告诉刘将军,不准追击。”
士兵得令,立刻往南边的大营赶过去。
方睿带着兵偷袭周军大营北边,来势汹汹,纠缠了许久孙胜都没能脱身。
方亦带兵往周军大营南边袭去,遇上了准备充分,严阵以待的刘熹大军,顿觉大惊,急急忙忙撤退。
刘熹见到这人逃走,就下令追击。
有士兵道:“将军,我军初来乍到,对这里不太熟悉,还是莫要轻举妄动。”
刘熹不以为然,“你懂什么?卫军以为我军今夜庆功会喝的酩酊大醉,所以才来偷袭。现在见到我准备充分,就等着他们了,所以心生惧怕,如今溃逃而去,当是乘胜追击。姓孙那老匹夫压制我军,自己抢功。今夜不趁此机会扬扬我军威,以后,我军岂不是一直受他们冷眼?”
士兵被说服,没有再多言,跟着刘熹追击敌人去了。
孙胜派来的人焦急寻找刘熹却没有见到他,只见这里的营帐空了许多,应当是跟着刘熹追敌人去了。
他心中焦急,又无可奈何,只好匆匆忙忙赶回去找孙胜禀报。
...
刘熹追着方亦行进了几里,进到了一处山林中。漆黑阴森的一片山林,只借着这微弱的月光难以辨清方向。这是个设埋伏的好地方啊。
刘熹心下大惊,怀疑自己是中计了,匆匆道:“撤退,快撤退!”
士兵们听见命令,就调转方向,想要撤退。奈何黑夜中辨不清方向,这里又到处都很相似。他们对此地不熟悉,走着走着竟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反而越发往密林深处走去。
孙胜得知刘熹追击敌人去了,怒骂一声,“蠢货!”
再怎么吗,人还是要去救的。
随即他点兵往刘熹离开的方向追去,但黑夜中看不出刘熹到底往何处追去了。他正派人焦急地根据植物折痕辨识方向时,就见一处火光冲天,似是整个山都烧了起来。冲天的红光与光照下能看清的黑色浓烟飘扬而上,将天染成诡异的颜色。
他匆匆往火光的方向赶过去,越靠近,越觉得脸被熏得发热。
刘熹带来的军队被困于密林中慌乱寻找出口之时,林子里起火了,顺着风往这边蔓延过来,吞噬一切。他带领军队往没有火的方向撤,偶然寻到了出口,还没等狂喜,就见方亦带着军队守在此处,等着他们。
慌乱之下,怎敌卫军?
前方是敌军,后方是大火,进退两难。
拼杀一阵,还是冲不出包围圈,只得后退回林中,想要再找到另一个出口。方亦见他退回去,就率军离开了。
一夜的混乱过去,孙胜终于救出了刘熹。这人倒也是命大,没被烧死了。脸上尽是黑色,头发散乱,战袍也破了许多洞,整个人恍恍惚惚,坐在地上。
这一战,刘熹所领兵马就没了一半,死伤无数,而且没这场火这么一吓,都是如刘熹一般半死不活的。
......
方亦与方睿得胜回来,等候的众军士都很是欣喜。憋屈了许久,终于赢得痛快了一次。
晋南王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番结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帐中研究地图。
方亦与方睿前来复命,晋南王鼓励了两人一番,又道:“便是胜了,也不可骄傲自满,下一次,周军可就没有这么好算计了。”
“是。”
“还有,此次吴先生献此计,乃是最大功臣。你们,可服?”
方睿道:“自然是服的。以后见吴先生,当礼遇之。”
晋南王又看方亦,似是想说什么,方亦回道:“吴先生才智过人,末将心服口服。”
...
两人出帐时,就被听见消息的众军士堵住了,不怀好意的道:“二位将军辛苦了,如今立了大功,该请兄弟们喝酒了。”
好久没有赢得这么痛快了。
方睿:......
方亦:......
拒绝付酒钱的两人被拖着撞树去了,内心崩溃的两人不由得想,难怪吴先生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了,原来是早就料到了这情况啊。老狐狸!
晋南王站在营帐口,看着这些泼猴这般闹腾,面上还是很严肃,但眼中的笑意是掩饰不住的。
......
老狐狸吴应躲到周瑾钰的营帐里了。
两人又摆了一盘棋对上了,账内只有棋子落在木盘上的声音。
虽是未出一言,但想说的话,都在棋语中了。
——帮主的这一计策当真是妙极了。如此毒辣的手段,就不怕那些烧死的人半夜爬到帮主梦中?
周瑾钰将手中的白棋按下。
——我向来如此,死在我手上的人数不清,算不完,我怕什么?
吴应笑笑,又落下一子。
——帮主,下一步当如何?
——君洛离听到消息以后,应当很快就会赶回来。他,可不比孙胜、刘熹好对付。
——找时机,劝晋南王向镇西将军楚然求救。
——明白。
方亦最后在周瑾钰帐内找到吴应时,两人一盘棋还没有下完。
他这一次没有出言刺吴应,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看两人下棋,依旧觉得这两人下棋的棋风总是变幻莫测。
两人终于收手了,周瑾钰胜。
方亦道:“两位这棋下得当真精妙。”
吴应挑眉,“方将军是来找我还是找周大人?”
“自然是来找周大人的。”
就算吴应是有功之人,这般姿态真是让人不喜。果然,潜意识里还是讨厌这人。
吴应摸摸胡须,笑着摇头,“既如此,那我便告辞了,两位慢聊。”他甩袖离开,再没多言,留下一个傲慢的背影。
方亦皱着眉,这人,当真是不讨人喜欢。
周瑾钰干咳一声,提醒着发呆许久的方亦。方亦回头,“我还是觉得这人定是不简单,如今还分不清是敌是友,你以后与他打交道,还当仔细小心些。”
周瑾钰收拾着棋子,慢慢悠悠开口,“看起来你是觉得我比这人可信些啊,好歹我们如今立场相对,你不是该更防备我吗?”
方亦面色舒缓了些,“我了解你的为人,你虽是效命于卫王,也终究不会为害卫国。况且,你没有对王爷下死手,我想,你当是不认同卫王的所作所为的。”
周瑾钰眨眨眼,“或许,你还是该防备我的......难得今日将军有兴致,可愿与我过几招?”
方亦愣了一下,恍然想起当初的传言,周大人武艺高强,并非是个文弱书生,曾于疾行的马车下救下绮玉公主,这件事还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如此,方亦倒是有些心痒了。
两人找了一块宽敞的地方,抄起武器就开始动起手来。
论武技,似是周瑾钰更胜一筹,论力道,方亦也是难敌周瑾钰。周围聚集起了一些士兵围观两人交手,议论纷纷。
两人交手一会儿,觉得打得不过瘾,便丢了武器,赤手空拳对上。
周瑾钰一直占优势。
方亦倒是没有想到这人如此厉害。
这人若是不去兰陵台当文官,而是投于军队,必定大有出息......
可惜了。
方亦再一次败于周瑾钰,一边看得热血沸腾的方睿也插手进来了。
他顶着一张面瘫脸,眼中却是掩饰不了的狂热,又是一个武疯子。
方亦见此,立刻收手,将战场留给自家弟弟,自己则是退到一边,总不能两个人打一个。
方睿看了许久看出点门道,拳法迅疾而凌厉,周瑾钰的速度似乎已经慢下来了,但还是破解了他的招数。方睿突然找准机会就运功重重来了一掌。
周瑾钰被他一掌打得后退几步,最后摔倒在地。
方亦忙上前,扶起周瑾钰,没有分半个眼神给自家不知点到为止的弟弟。
方睿面瘫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细微的尴尬,对着周围的人道,“都散了散了。”
士兵们听令,虽然意犹未尽,但也不得不散了。
方睿走近刚刚站起的周瑾钰,干干脆脆道歉,“多有得罪,周大人。”
周瑾钰摆摆手,“无事,不过是我技不如人而已。”
方亦突然开口问道:“以周大人的本事,方睿不是周大人的对手。怎么......”
周瑾钰活动久了有些热,甩手扇扇风,“我一人对战两人,自是体力不支。”
方亦拽住周瑾钰一只手,缓缓开口,“习武之人,会同时修炼内力加以辅佐,对战厮杀之时,体力绝对不会消耗如此之快......周大人,你怎么说?”
周瑾钰无奈看一眼自己被拽住的手,“将军不是探出来了吗?我如今没有内力。”
方亦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捏紧周瑾钰手腕,“为什么?”
“你应该也探到了,我身体受损,未来再没可能使用内力了,所以,我将自身内力传给一个需要的人。”
方亦死死地盯着周瑾钰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些什么。
周瑾钰很是坦然,面上的表情丝毫未变,面不改色说出这般残酷之事,仿佛什么也不能牵动这人的心绪。
方亦又问,“你的身体为何会损毁至此?”
周瑾钰淡淡地抽出自己的手,力气极大,方亦无法制住,只能任由这人拽开自己的手。
“这就无可奉告了,方将军,莫要再多问了。”
方睿拍拍方亦的肩膀,“兄长,你......”还是不要再问了......
便是他如何粗神经,都能感受到周大人这云淡风轻的面下掩藏的浓重情绪,此事确实不宜再追问了。任何人都有想要保留的秘密。
方亦长呼一口气,“周大人,我......可能信你?”
周瑾钰整理一下褶皱的袖口,道:“我本就是你的敌人,我如何能让你信我?你信不信,本也无所谓。”
方亦道:“明日起,你就做我麾下卫兵。”我一定会查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的。
周瑾钰还在理着袖子,似乎没听见这话。
“你没有选择,周大人。”
周瑾钰抹平折痕,终于抬头看方亦,“我知道。明日便入职去了......”
......
周瑾钰变成左将军方亦麾下一小兵,众人都很是惊异。
卫吟秋也抽空摸了过来。
周瑾钰顶着太阳,站在方亦营帐前,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卫吟秋围着周瑾钰饶了一圈,不甚愉快地对方亦道:“周大人好歹是一国重臣,你就这么对待周大人?”
方亦不太想理会这女人,只淡淡地开口道:“这些都不是卫姑娘该管的事。”
卫吟秋扯了一下嘴角,道:“方将军当真是狂傲。”
方亦别开眼,道:“这也不关卫姑娘的事。”
卫吟秋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晋南王与吴应一起走了过来。
卫吟秋见到晋南王,瞬间变了个脸迎上去。
方亦看着这女人这般作态,眉头拧的更深了些。
晋南王似乎没有看见自己女人与自己部下的交锋,看了一眼周瑾钰,对方亦直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方亦恭敬回道:“周瑾钰武艺非凡,不入我军当真是可惜了,所以属下便将他收为部下。”
晋南王打量着周瑾钰,又问:“他能愿意?”
周瑾钰没有说话,目视前方,仿佛周围的人都只是空气。
方亦又回道:“自然是愿意的。”
晋南王皱皱眉,道:“那就这般吧。”这人交与你看管,行事谨慎些。
方亦明白晋南王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晋南王又对周瑾钰道:“无论如何,你不可为害卫国。你当初没有对我下死手,我便知你心中装的义大于忠。不过......倘若你敢做不利于我军之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
周瑾钰依旧石头一样杵着,也不知听见了这声音没有。
晋南王没等到这人的回答,也没有太计较,叫上人就走了。
卫吟秋与半句话没说的吴应随着晋南王离开。
方亦眯着眼看着吴应与卫吟秋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