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少吟还在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然后就被夏然推醒了,抬头一看,整个包间内站满了人,四方楼的管事笑眯眯的盯着他。而夏然脸上似乎挂着一抹莫名的心虚。
文少吟直起身,扭一下酸酸麻麻的脖子肩膀。
趴了一晚上,这是必然的。
这个混球周瑾钰,竟然让自己在这里趴了一整晚。
想起周瑾钰,文少吟又想起了昨晚的拼酒比赛。然后扭头就看到地上滚落了好多酒罐子,一堆堆混乱的堆在一起。
文少吟记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喝多少,那这些都是周瑾钰喝的了?
他头皮发麻,心中感叹,这人也太能喝了吧。
一边的夏然见自家主子一醒过来就在发呆,又看着这一群等着结账的人,只觉得内心的泪水早就溜了一大缸了。
“主子!”
文少吟揉揉眼睛,“何事?”
“他们......”
文少吟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堵在这一团的一群人,立刻清醒了,瞪着夏然,怎么回事?
夏然扯出一抹笑,凑到文少吟耳边,“昨个我见您和周大人在这拼上了嘛,一个人怪无聊的,就点了两个菜。都是最便宜的那种啊,主子。不过就是......那什么......没带钱嘛。左右您都要付账的,帮我一起结了呗?”
文少吟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夏然。
夏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的不行。
文少吟理清楚情况了,然后只觉得内心的火气都快将五脏六腑焚尽了。
出门不带钱你还干什么出门?最后还要沦落到主子来结账。
最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周瑾钰。
这人不但丢自己在这睡了一晚上,还把这一笔账都丢给了自己。
这些都是四方楼最贵的酒,文少吟总共就没有尝几口,剩下的都是周瑾钰解决的。如今竟然被坑结账。
在这卫都,除了卫王,怕是都没人比周瑾钰更有钱了。谁让他有个首富老丈人呢。这么有钱的混球,竟然坑自己付账......
一边的管事走上来,笑眯眯地道;“公子,您这些酒水吃食,加起来共三百二十七两,咱给您划去个零头,您就付三百两了,您看......”
文少吟为了回陈国夺位,各种开销都很是紧张。平日里也不会太过挥霍的。而他在卫国当官,三个月的俸禄也就三百两了......
文少吟长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狂烧的火气......等着,周瑾钰,我不锤死你我就不是文少吟。
文少吟搜搜刮刮,还打了个欠条,才从四方楼逃出来。这个宰顾客的鬼地方,太坑了。
文少吟一边走还一边碎碎念,咬牙切齿的声音不断传出,“我一定把你的脸按在狗撒过尿的土里好好摩擦摩擦,好歹净化一下你的黑心黑肝,再把你倒吊着挂在粪坑里,让你尝尝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好歹熏陶熏陶你这恶毒又吝啬的混球......”
夏然在一边听着他的话,只觉得瘆得慌。
好歹是清风皓月一般的王子殿下,怎么这么......这么......难以描述......
夏然走得有些慢,被文少吟发现,一脚就踹上去,“还有你这蠢驴子,自己不带钱还吃什么吃?迟早吃成猪......那个混蛋溜了你也不拦着点?”
夏然一脸委屈,一声不吭,乖乖的受着。
我要是真的拦了,非得缺胳膊少腿不成。周大人可是能与主子你打成平手的,我可不能不自量力给您丢脸啊,对吧......真的不是我吃吃喝喝太尽兴都不知道周大人何时走的......
应周自小张死了以后,就乖巧懂事了许多,似乎突然长大了,再也不复以前的活泼调皮。以前是窜天猴,如今好似苦行僧。话少了,人也变得刻苦上进了许多。奈何周瑾钰太忙,都没有多少时间管他。以前天天与应周吵嘴的章之曦,也跟着周瑾钰忙来忙去。
织音担心这娃在家憋坏了,就带着他出门去吃饭。选了家不太起眼的酒楼,就进去坐下,再点了几个菜。应周倒是乖巧,抬着大碗就扒饭,头也不抬。
织音叹了一口气,继续给应周夹菜。
如今这糟心的娃不那么糟心了,可怎么还是觉得糟心呢?
一室之内,只有碗筷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噼噼啪啪响着,再无其他声音。
突然,门被推开。
织音抬眼望去,是一个女子。
一身素青色衣裙,头上也只是别一根翠玉簪子。但是再朴素的打扮,也掩盖不了这张绝代风华的脸。哪怕面上的表情在冷冷清清,在男人眼里恐怕也是招招摇摇。
嗯,堪称红颜祸水。
算起来,这人可以与天南星的第一美人卫吟秋一比高下了。
这姑娘直直走到织音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庄重的礼,“周夫人,求您帮帮我。”
......
卫王立国之后,选贤任能。当时身居邢台主事的人,名叫张之为,是位大公无私,清正廉明的好官。身居邢台这么一个是非之地,能够独善其身,初心不改,当真是难得。他深得百姓爱戴。他出事时,也是轰动了整个卫都。
他的罪名很是严重。借职务之便,以权谋私,收受贿赂,故意偏袒徇私,未秉公执法。判下诸多冤案。
许多人都相信,这绝对不是张大人会做的事。只是,在太子的威压面前,任何想为他伸张的行为,都是螳臂当车。
张大人掉下来,坐上邢台主事位子的人,是太子的人,后来的赵大人。
张大人为何会有此结局,只因为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扳倒这样一位清高孤立,身居要职的张大人,还是花了太子一番心力。。
不知何时,坊间突然传出张大人贪墨,狎妓,甚至为了遮掩恶行,犯下杀人放火的恶行。
世人都不相信这般言论,张大人威信极高。
只是这般言论愈演愈烈,全城上下议论纷纷,传的多了,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一些人开始信以为真,一些人仍然坚持。
官员涉事,本应由兰陵台来查明。
只是,太子以兰陵台主事赵平之与张之为私交甚笃为由,禁止兰陵台插手此事。而是派自己的人去查探此事。虽然此举违制,但太子势大,无人能阻。
查探的结果不言而喻,证据充分,张之为无可抵赖。便是一直与太子作对的大皇子,想尽办法阻挠太子,也收效甚微。
卫都掀起巨大的波浪,世人震惊了。不清醒的人,无知的人,心有畏惧的人,最容易受摆布。他们心中那个公正无私的张大人的形象开始垮塌了。清醒的人,心有不忿的人,都被太子镇压下。
当所有人都认为张之为真的做了错事的时候,他确实就做了错事。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有心的人在操控无心的人,最终将这顶帽子牢牢地扣下。
张之为被处死的那一日,围观的百姓咒骂声不断,一直往他身上乱丢东西。
为国为民操劳半生的张大人,顶着这般骂名,血染刑场。
听说,行刑的哪一日,大雨倾盆,下了三天三夜未停,似乎天也在嚎啕大哭,叹息这天大的冤情。
张之为的血随着刀落下,顺着地面流下,染红了刑场,血水被雨水冲刷。雨水将卫都淹起,淹起的水似乎泛着淡淡的猩红色,久久不曾褪去......
织音的抬着茶杯手有些抖,看着眼中满是怨毒的恨意的张雪瑶,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张之为带着怨气走了,张之为的一家遭流放。不过张之为的独女张雪瑶被留了下来,因为太子看上了她的脸,太子是如何偷天换日救下她的没人知晓,只是这间并不起眼的酒楼成了太子的常来之地。
“这几年,我每天都生不如死。我逼着自己活下来,我要亲眼看着这个畜生的下场。天理昭昭,我不信,这世间没有公道!周夫人,求求你,让我见见周大人,就是死了我也认。如今,只有周大人能够做得到。”
织音扶起她,开口道:“我不能给你保证什么,我会告诉周大人。结果如何,我也不知......”
张雪瑶有些哽咽,“无论如何,多谢周夫人。这世间,若是周大人做不到,怕是没有人能做到了。我不求别的,也不指望能让凶手死。惟愿家父能洗清污名。我们张家,就算是断绝了,也不能背着这污名......”
话还没说完,只见屋门被一脚传开,一人怒气冲冲走进来,正是太子。他身上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来,就听下人禀报这女人想逃,就匆匆赶过来。
他因为大皇子的事情怒火正旺,气势渗人,周遭的人都不敢多言一句。
太子看见张雪瑶,与护着她的织音与应周,冷笑一声,“过来,我可以不追究。”
织音似乎从沐韶光那学得几分镇定,挡在张雪瑶面前,冷冷地盯着太子。
太子没太在意她,只不过是张雪瑶随手抓的救命稻草,还是个女人,自以为是还想伸张正义,不自量力。
他没时间计较这会是个什么人,耐心已耗尽,对着身后的人摆摆手。
太子侍从得令,纷纷围过去。织音与应周挣扎不过,张雪瑶还是被带了过去。
太子拖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径直往酒楼的纵深处走去。
酒楼里吃饭的人都被惊到,随后被太子的人驱散,整个酒楼静下来。
门被摔响的声音似乎让整个酒楼都颤动,随后是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响起,再后来就是女子凄厉的尖叫与怒骂。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织音越听越焦急,想要冲出去,却被太子的人当下,关在屋里。等待,让她越来越绝望。直到门又被踹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织音差点哭出来。
周瑾钰派了人暗中保护织音,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不能出来。不过那人看势头不对就跑回去找周瑾钰了。
周瑾钰看织音眼红红的,倒不像是受伤了的样子,看见自己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应周与她一般,似是看到了希望一样。
周瑾钰走近织音,温声问道:“没事吧?”
织音揉揉眼睛,扯出一抹笑,“没事。”
周瑾钰循着声音往太子所在的方向走去,太子的人颇为忌惮周瑾钰,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站成一堆,摆出防御的姿态,一边又不断往后缩,直到退到太子所在的房间前。
周瑾钰对着门内大喊:“臣周瑾钰求见太子殿下!”
喊完一声以后,屋内似乎安静了下来。
周瑾钰又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太子站到了门口。衣衫整齐,当是打理过了的。
他冷冷的看着周瑾钰,道:“何事?”
周瑾钰恭恭敬敬地道:“听闻有逃犯藏匿至此,又见殿下侍从在此,唯恐逃犯伤到殿下。”
太子冷哼一声,“这还用不着你操心。滚!”
周瑾钰没有退,“殿下无事便好,只是,这逃犯一日不抓回去,整个卫都怕是都不得安宁......”
太子没有多少耐心,“滚!”
周瑾钰不依不饶,“殿下还是应当小心些......”
太子突然攥起周瑾钰的衣领,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本殿不敢动你。”
周瑾钰神色不变,“殿下安危为重,还是小心。臣听闻,这逃犯,就在此屋内,还请殿下允许臣查探。”
太子放开周瑾钰,似乎理智回来了一些,“关你何事?还不快退下!”
周瑾钰朝着章之曦看一眼,章之曦立刻飞身下楼,将刚被叫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的徐麟提了上来。
太子看见徐麟,愣了一下,随后怒视周瑾钰。
这是算计好的不成?
邢台的这位徐大人被周瑾钰的人找到后,就匆匆往这儿赶,还被嫌弃速度慢,直接被提着过来。刚落地,又被直接拽到太子的面前,有些尴尬。
他行了一礼,犹豫了一会儿,道;“听闻有逃犯逃到这里来了,不知......殿下可有伤到?”
太子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似乎是在压抑着怒气,“徐大人,这消息从何处而来?”
徐麟尴尬地看一眼周瑾钰的方向。
太子了然,目光犀利,盯着周瑾钰:“此乃谣传,此处没有逃犯。二位,请回!”
徐麟还未开口,周瑾钰先说:“无风不起浪。殿下还是让徐大人查探一番为好。此事并非小事,殿下莫要妨碍公务!”兰陵台不能插手,邢台的徐大人自是有资格查那逃犯的。
太子瞪着周瑾钰,眼中冒气火光;“本殿若是不让,又当如何?”
周瑾钰缓缓道:“殿下,此乃公事。王上亲自任徐大人为邢台主事,徐大人自然是不会让王上失望的。大庭广众之下,殿下这是在驳谁的面子?”
若是不让,此事便是闹到卫王面前又如何?
太子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静默了许久。半晌后,对周瑾钰道:“今日之事,本殿记住了,周大人。”说完,他带着侍从大步离开。酒楼内安静而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周瑾钰开口,打破了这气氛。
“织音,你去看她。”
织音得令,点点头,就进了屋内。
瑟缩在角落的女子看见织音,立刻哭了出来。织音什么都没说,找了衣服替她披上,又替她梳理了一下头发。
张雪瑶闷声哭了一下会儿,就停下了,抹开脸上的泪迹,颤抖着开口:“是周大人来了吗?”
织音用沾湿的布巾替她擦脸:“是。邢台的徐大人也来了,你现在需要到邢台的牢里去,等着周大人查明一切。先委屈你了。”
如今,她的身份是逃犯。张家一家本应在几年前就全数死在刑场上的。
张雪瑶的眼中染上希望之光:“怎样都好,比这里好......我能等......”她又忍不住流泪,很快擦去,微微颤抖的手拉着织音,“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谢谢你,还有,周大人......”
张雪瑶随着徐麟去了邢台大牢,徐大人打点了一番,不会让她过得太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