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许久,到了年假收了,还在下个不停。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这雪,似乎太过了些。
周瑾钰盯着阴沉沉的天空看了许久,总觉得今年的年时有些怪异。卫国地处南方,按理说不该下这么久的雪。总感觉今年这天气,与六十年前那般诡异。
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六十年前,天降异象,齐国南方就这般下了这般奇怪的雪,四月大涝,五月地震,六月大旱,灾祸不断,作物欠收,多少百姓饿死。加上日渐加重的重负,最终导致了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中原大地从此分裂,战乱不断......
如今,六十年过去了,又有这般异象。六十年前那一次,是乱世之始。
难道说,这一次,是乱世之终?
......
卫都陷在阵阵寒风中之时,沈非见到了一个人。此人是今年文官考试中被选出来的,名叫朱浅,在户江府任职,很不起眼。
但他冒着寒风守在沈非家门口等了许久,见到了沈非。神色坚毅,面带焦虑。沈非就叫下人把他叫了去,问他来此所为何事。
朱浅直言卫国殷北之境,恐有祸患。
殷北之地,位于卫都之北,人口众多。
如今卫都这场雪尚且下了这么久,殷北恐怕更甚。
卫国位置处于南方,向来少雪,也向来没有应对这恶劣天气造成的天气的后果的方法。
下雪太久,雪积压在屋顶,恐怕会导致塌方,卫国的建筑一向简便透风清凉,恐怕是受不住太大的重量的。而且,有的人家若是未曾为冬天准备足够多的柴火、粮食,恐怕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放任不管,恐怕殷北会出祸患。
天时如此,天灾难避。
而如今也不知殷北到底出事了没有,因为下雪太久,通往殷北的官道都被雪封了起来,殷北郡侯到现在也没有传过来半点消息。
沈非事物繁多,没有想到这一点。听朱浅这么一解释,心中也焦虑了起来。他连夜冒着霜雪入宫见卫王言明此事。卫王也心中忧虑,第二日就在朝堂之上与众大臣商议此事。
不过朝堂上的反响却有些出人意料。
“我卫国可从未有此类事情发生过,朱大人可别危言耸听。”
“就是。朱大人莫不是故意寻个法子,在王上面前表现一番,好邀功请赏啊?”
“朱大人,别有用心啊。”
也有的大臣赞同朱浅的见解,觉得这人颇有远见。
朱浅回道:“下官并无依据,只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若是殷北之境无事便好,若是当真出事,以后再想救急,可就为时已晚。”
但朝堂上各种挖苦讽刺的人还在闲言碎语。
沈非不管朝堂上的牛鬼蛇神,直接对卫王道:“朱大人之言,很有道理。”
卫王知道他的意思,当机立断,对朱浅道:“孤王就派朱卿到殷北之地去查看查看,到底情况如何,做好些准备,也免得当真有灾情时,误了救助的时机。”
沈非高喊道:“王上英明!”
反对的众人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后又跟着沈非一起喊。
卫王把这些人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这殷北,情况恐怕不简单。
太子,好啊。
他恐怕是在殷北有些什么,就怕被人查出来。
卫王知道这个儿子心大,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做的小动作不少。不过没有触及到卫王的底线,卫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看来,他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卫王的怀疑没有表露在脸上,太子没有发现自家父王已经对他很有意见了。
他只在心中谋算着,该如何阻止朱浅。
若是他在殷北种的那些东西被发现,恐怕会有些麻烦。
...
第二日,朱浅就带着卫王发下的一应物资往殷北前行。
越往北行,天气越冷,积雪越多,路行至一半时,官道已经被雪封住,根本不能走了。救灾的人,救灾的车马物资滞留在此处,半步也动不得。
朱浅一行人,一面急着开路,一面往回送信。
只是,这信还没有到达卫都,便被人截下。
这自然是太子的手笔。
若是殷北真的发生了什么,而朱浅延误了灾情,功劳变成大过失,怕是人头不保。
周瑾钰收到了朱浅的消息之时,正在西街的偏苑,与景明下着棋。
周瑾钰看完了章之曦传过来的信,交给景明。
景明接过信看,还没看完,就皱起了眉头,抬头问周瑾钰:“沐哥哥,太子这般做,是打算放着殷北一郡的百姓不管了吗?”
周瑾钰落下一子,道:“比起一郡的百姓,还是他自己的利益更重要一些吧。”这个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实则是国之毒瘤。
景明捏起信纸,握在手心,神色严肃。
周瑾钰等了他许久,都不见他下一子,倒是满脸怒容,义愤填膺。
“景明与他们不一样,将来定是位英明的君主。”
景明苦笑,“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周瑾钰摇摇头,问:“景明现在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办法救急。”
“所以?”
“至少,应当先让人开路。”
“如今消息被劫,卫王收不到消息,如何会派人去开路?”
景明陷入了深思。
周瑾钰摆弄着棋子,道:“我虽然能收到消息,可我不能告诉卫王。至少,不能由我去说。”
景明捏着棋子,看着周瑾钰,“那沐哥哥觉得应当如何?”
周瑾钰拿过景明手中的棋子,放在一个角落:“朱浅是不可能得到卫王的帮助的,太子会想办法阻挠。所以,只能求助于别人。”
景明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镇守北境的晋南王?”
周瑾钰点头,指着棋盘,让景明继续下棋。
景明知道殷北之事有解,松了一口气,静下心来,继续下棋。
“可是,晋南王为何会帮朱浅?而且,边境将领若没有诏令,不得妄动。他若动了,便是违纪。”
周瑾钰回道:“法之外还有情理。卫王不会怎么罚他,毕竟晋南王此举是帮了卫王,救了卫王的百姓,于情于理,卫王都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太严厉地处置晋南王......而且,卫王还需要晋南王牵制镇西将军楚然。”
卫王心中之患,西境楚然是一个,北境晋南王也是一个。
景明看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还是有些迷惑,“沐哥哥为何料定晋南王会出手相助呢?”
“自然是因为,晋南王秉性如此。”
沐韶光又落了一子,碰撞的清脆声音响起。
为了夺回这天下,该出场的都出场了。棋子都已经布局到位,接下来,要耐心地等待。
晋南王当年也是夏国之臣,镇守边疆。卫王联合楚然谋反逼宫之时,晋南王帅军来救。不过在他到达之前,皇宫已经沦陷,夏王、夏皇后、夏太子全都已经死了。
无主可救,无人可护。
卫王不想与他正面交锋,就欲招降他。约定封其为异姓亲王,继续统领大军,享荣华富贵。
晋南王大抵还是有气节的,不过他的气节输给了他所在乎的东西。
他手下的几十万大军便是他最在乎的。他不想带领大军继续与卫王战斗,造成无谓的伤亡与损失。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目的,伤害自己的兄弟们,不值得。
于是他降了。受了封赏,领兵往北去,镇守边疆,继续保卫这片换了主未换民的土地。
世人无法评价其功过对错,也无法说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朱浅收到了周瑾钰的回信,立刻派出两拨人,一波继续到卫都报信,算是障眼法,迷惑太子,另一波去找晋南王寻求帮助。
派回卫都的人,自然又被太子拦了下来。
太子派出消息查探的时候,朱浅的人竟然不翼而飞了。料想是被雪困住,不知迷路到哪里,死在哪里了。得知消息以后,太子大喜。
当然,这只是朱浅使的障眼法罢了。
如今朱浅已经在晋南王派出的援军的帮助下,平安抵达殷北。晋南王也与朱浅一道去了殷北。
殷北郡守没把朱浅放在眼里。他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把卫王派出的人放在眼里。可是他惧怕晋南王是真的,又一直收不到太子的消息,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朱浅到殷北各处查看了一下,倒是少有房屋垮塌,但确实有准备不全的人家缺粮与柴火。如今饥寒交迫,有些人家生活困窘,有的甚至被活活冻死或饿死。
一家人几具僵直的躯体黏在一起,缩在角落,却再也没有了声息。这场景极为惨烈,触目惊心。
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朱浅气呼呼地来找郡守质问他为何不理会灾情,任由百姓自生自灭?
郡守只是淡淡地道:“我能如何?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粮食与炭火供给他们,通往卫都的路都被封了,消息如何能穿得出去?”
朱浅看着他这般淡然的表情,只觉得怒上心头,真想就打死这人。
枉顾百姓疾苦,不配为一郡的父母官。
晋南王只是坐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朱大人不是带来了一应物资么?”
朱浅摇摇头,“如今受灾的情况还未计算清楚,只是我估计,我带来的这些东西,恐怕是不够的。这雪,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情况未明之时,卫王并未拨下太多东西。
可是这受灾的情况太严重了些,远超想象。按理说不该有这么严重的情况的。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晋南王将手上的茶碗重重放下,吓了郡守一跳。
“身为一郡之首,如今受灾情况如何,你还未统计出来,算的是失职了。”
晋南王的声音淡淡的,却是吓得郡守冷汗直流,立刻跪下,道:“王爷恕罪,我今日便着人去处理。”说完,郡守就跑着去处理这事了。
晋南王看着满脸愤怒地朱浅,突然问道:“你是如何想到,找本王帮忙的?”
朱浅收了怒色,只道:“我也是不得已,送往卫都的消息一直没有回音,听闻晋南王为人仗义,又关心百姓疾苦,想着王爷定不会放任这一郡之百姓受苦的。”
晋南王听完他的话点点头,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看起来是朝中心术不正之人在阻挠你,你心中可有成算?。”
朱浅苦笑一声,“我想,我知道是谁做的。”
晋南王没再提这些,朝中的纷乱之事,他不想多管。话锋一转,又问:“你是怎么想到,这殷北之境会有这般状况的?”
朱浅对答如流,“下官只是多读了些书罢了。一些杂史上倒是说过,这殷北之地以前经历过这般强的风雪,许多民宅垮塌,压死之人占了四成,因准备不足而冻死与饿死之人不计其数。不过天下大乱,这些书也不知流落到何处,世人不知,倒也不奇怪。只是,我看今年这天气,倒是有些奇怪。”
晋南王听着这人侃侃而谈,听得倒是有趣。
涉猎甚广,博闻强记,善于观察,不拘小节,倒是个人才。
“不如你也不要回卫都去做一个芝麻小官了,留在我军营中如何?以你的才智,在我军中担个文职,也是前途无量啊。”
朱浅躬身行礼:“王爷莫与我开玩笑了。”
晋南王为人爽朗,“你志不在此,我也不强求。不过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你,很不错。”
“王爷谬赞了。”
...
郡守统计好受灾情况,便将一应单子交给晋南王。
晋南王没有看一眼,就交给了朱浅:“如何?”
朱浅仔细看完,叹了一口气:“我带来的,怕是远远不够。”
晋南王拿过单子看了一眼,对身后侍从方亦道:“你回大营,调一半的粮草和炭火过来。”
方亦有些犹豫,“王爷,我们军中粮食倒是还多,只是这炭火,若是调一半,剩下的怕是不够。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将士们......”
晋南王有些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行军打仗之人,冷几天又如何?十个人享一堆炭火与二十个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挤一挤的事情罢了。如今这里这么多百姓冻死了,本王岂能坐视不理?快去!”
方亦闭嘴,乖乖的去办事。
朱浅热泪盈眶,道:“下官,就替殷北的百姓谢过王爷了。”
晋南王扶起他,道:“你不必如此,这殷北的父母官都还没说什么呢。”
边上的郡守有些尴尬,“下官,替殷北的百姓谢过王爷。”
晋南王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朱浅与郡守便将东西分发给情况较为严重的百姓,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勉强帮助百姓度过了艰难的几天。至少,没有人冻死或者饿死。
百姓感恩戴德,纷纷颂扬晋南王与朱浅的事迹。被晾在一边的郡守,倒是有些尴尬。
朱浅听见百姓的呼声,颇为惶恐,对百姓道:“我实在担不起,我并未为大家做什么。”
“大人不必推辞,大人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啊!”
“大人担得起。”
“大人不必推辞。”
“谢大人救命之恩。”
“......”
朱浅是个聪明人,应道:“这都是王上的恩德。王上亲派我来此,带来这些东西,救助这一方百姓。此乃王上的恩德!”
百姓一听,纷纷道:“王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