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年节。
周瑾钰收到了草原的来信,说是绮玉公主与草原王敏罕成亲,草原王敬重爱护王妃,琴瑟和鸣,恩恩爱爱。
周瑾钰将信烧毁,心里安定了几分。
敏罕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就好。
已经欠了她那么多了,以后还要欠她许多。希望,她有个能归依的地方。
周瑾钰被外间的尖叫与嬉笑拉回了心思,推开门,看着外面因为下雪而欢乐无穷的人,渐渐放松了心神。
好安静......
东山城很少下雪,一群从南方来的人,看到雪难免激动不已,就差在地上滚了。
应周带着他的几只狗子上蹿下跳,不过怎么看,应周都跳的比几只狗子还欢快。几只狗子的毛都沾满了冰凌,整个狗都胖了好几圈,可还在往雪堆里钻。
小张与应周年纪差不多大,本来小张看起来是比应周要成熟稳重许多的,如今他也和应周一样疯了。
大概南方人见到雪都是这样子的吧。
织音虽然嫌弃这三只狗,但时间久了还是处出感情了。她也时不时就跑去后院撸一撸这几只狗,如今竟然允许这几只狗跑到前院来了。
今日她也穿的很是厚实,没跟着俩小孩一起疯,只是滚了一大一小俩雪球叠在一起,还有模有样地加了些眼睛鼻子嘴,还把雪人的两颊抹得红彤彤的,乍一看,倒真有那么个意思了。
周瑾钰看了一会儿,呼了几口白雾,又退回来屋里,缩回炉子边上,烤着几个吴应让人送过来的......黄金薯。
不过烤太久了,它们都变成碳一样的黑块了。
周瑾钰也不嫌弃,用钩子刨出来,抡起一个就往刚进门章之曦的方向丢去。章之曦反应极快地抓住,然后被烫的大叫一声,迅速将黑块甩开。
“干什么呢?”
周瑾钰可惜的叹道:“好不容易烤好的,你竟然丢了,白费了我一番心意。”
章之曦怒气冲冲,“那么烫你也不知会我一声,你是故意的吧?”
周瑾钰嘲讽他,“一个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竟然还怕烫?真是娇生惯养。”
章之曦暴脾气一起,就想再理论一番,周瑾钰又丢了一个黑块给他。他又迅速抓住,在两手里交替丢着,防止烫伤。
仿佛故意考验章之曦一般,周瑾钰又接连丢了几个,这人都接住了,杂耍一样丢着这几个黑块。
周瑾钰直接道:“这是他们的。”
章之曦瞪了周瑾钰一眼,骂道:“你自己怎么不去?”虽是这么说着,却也乖乖地捧着几个黑块出去。
这人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应该说岁数越活越过去了。
还记得刚见到这人的时候,他还乖戾嚣张,阴气沉沉。如今活的稍微有点人的样子了。
周瑾钰笑着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烤黄金薯。
章之曦出了门,先送了几个给织音。
织音顺手就把雪人的眼睛扣了,把两个黑块往雪人的眼睛部位嵌上去,然后退远了一些,打量半晌,道:“嗯,这眼睛真好看!”
章之曦:......
章之曦没再打扰织音欣赏她的艺术作品,默默退开。
他一见到应周和小张,就将一个黑块往俩小孩的方向丢去。应周发现了,以为是暗器,闪身避开,黑块落在雪地上。一只狗子反应极快地叼着黑块就跑了。
应周反应过来,转身瞪着章之曦,“你......”
章之曦笑眯眯的道:“这可是你家帮主亲手烤的,你竟然丢了......”
应周气急,一个雪团丢了过来,正中章之曦的脸。
章之曦的脸僵滞住,大怒之下将手中的黑块往应周的方向砸去,应周反应极为灵敏,全部接住了,冲着章之曦咧嘴笑,似在挑衅。
蠢货!
章之曦:......
肉包子打狗?
章之曦冷笑一声,盘了一大坨雪,往应周的方向重重砸去。
章副帮主要认真起来,除了帮主还没人打得过他。
应周把脸上的雪抹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这人的身影了,冷哼一声,又去找小张了。
俩小孩蹲在一起,剥开黑块的皮,露出里面烤的金黄的部分,小口小口地啃着,边上一直盯着看的三个狗子口水嗒在地上......
章之曦送完东西回去的时候,一开门,就见一个黑块往自己的方向飞过来。他迅速接住。
这个倒是不怎么烫。
章之曦吊儿郎当地坐下,丢着手上的黑块玩,“帮主好兴致啊。”
周瑾钰扒了扒火炭,将手凑上去烘着,长舒了一口气,“难得大家高兴,我也高兴高兴。”
章之曦啧了一声,颇为嫌弃,“你的脸黑了。”
周瑾钰用手抹了抹脸,“是么?”
不过周瑾钰的手更黑些,这一抹,脸上更黑了。
章之曦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出来,笑得不能自已,甚至笑趴到地上,拍着地。他笑了许久都没有停下,差点笑到抽筋。
周瑾钰:......
织音完成了她的艺术作品,跑进来暖一下手,就看到周瑾钰的花脸,也立刻笑出来。笑完了又掏出手绢沾了些水给周瑾钰擦了擦脸,“帮主,还是要点形象的。”
周瑾钰没动,乖乖地让人擦。
终于擦干净了,织音盯着周瑾钰的脸看了半晌,叹道:“帮主风采依旧,仿佛从未变化过一样,真是深受时间的眷顾啊。”
章之曦也盯着周瑾钰的脸看了半天,煞有其事地点头:“我也觉得帮主好似从未变过一般。过多少年都这么年轻,明明都这把岁数了......”
周瑾钰:......
这般打打闹闹的日子过着,倒是颇为惬意。
......
过年了,吴应差人送来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周瑾钰每年都要酿一些的血杜鹃酒。虽然不好喝,但每一年都采一些泡酒,似乎成了惯例。
如今帮主不在东山城,吴应还会想得到将东西送过来,也是有心了。
过年,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闹闹,倒是挺热闹。
应周和章之曦日常吵架,今天抢着放炮就罢了,竟然还抢饺子。
最后是织音吩咐厨房一人下了一大碗分开装,给两人摆上了,战火才停歇。周瑾钰乐呵呵地看着两个人这般打打闹闹,只觉得这个年过的真热闹。给应周发完红包以后,章之曦经验也恬不知耻的来要红包。
周瑾钰瞪他一眼,终究是没在大年三十的骂人。会应验的......
织音见这么一把年纪的章之曦都好意思讨红包,也厚着脸皮找周瑾钰要红包。
周瑾钰无奈的笑笑,又搜搜刮刮,掏出几颗金珠子。
织音乐呵呵接过,这零花钱够多的。
...
这边一顿饭吃完了,周瑾钰就打算收拾收拾出门去。
织音坐在边上,杵着下巴,懒洋洋道:“外面怪冷的,多穿点。”
周瑾钰笑着点头,没叫上任何人,只自己出门去了。
不过走到半路周瑾钰发现章之曦跟了上来。
章之曦呼出一口白气,道:“你对那小破孩倒是上心。”
“你怎么跟来了?”
“不放心大人一个人出门。”
周瑾钰回道:“就算你跟着,凭你的本事,还保护不了我。”
章之曦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超过你。
周瑾钰到了地方,敲门。
毛杭开门,颇为诧异地问:“今日帮主怎么走正门了啊?”
周瑾钰道:“今日出门的人少,也没那么多忌惮的。”
毛杭引着周瑾钰去找到了景明,景明与玉笙正吃着呢。
景明看见周瑾钰,很是开心,扶着周瑾钰入座,又招呼下人添了碗筷。周瑾钰虽然已经吃过了,此时也不好拒绝,只能在撑着再吃一些了。章之曦自觉地坐下,又叫下人上了碗筷。
周瑾钰很是惊讶,这人吃了那么多,又塞了那一大碗饺子,如今竟然还能吃得下?
周瑾钰四周看看,不见绣娘,就让毛杭去叫人。
绣娘来的时候裹得严严实实的,见到周瑾钰倒是很欣喜。
周瑾钰招呼绣娘与毛杭坐下。
玉笙干咳起来。
周瑾钰瞟这人一眼,装作没看见他的小动作,道:“绣娘和毛杭照顾景明辛苦了。”说着,周瑾钰掏出了两个红包递给两人。
绣娘倒是坦率地收下,毛杭却是憋着笑,道:“帮主,我这一把年纪,就不用收红包了吧。”
周瑾钰立刻帮红包往回收,“也好,我留给应周吧。”
毛杭立刻将红包抢过来,“还是我自己收着好。”这人就顺手打开了红包,惊道:“帮主,出手够大方的啊。你这么露财,可是勾的我手痒。要不我今晚就去你家翻看翻看,刨点值钱的东西直接跑路了。”
周瑾钰道:“你要是能不被应周发现,也算你的本事了。”
应周防贼的技术,可是在毛杭身上练出来的。
毛杭苦笑,“那还是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看门。”
周瑾钰轻笑一声,又掏了一个红包,递给景明。不过,这个红包可是比他人的要厚实不少。
“我既担了你一声哥哥,就托大以哥哥的身份给你发个红包。祝你来年事事顺心如意。”
景明脸有些红,“沐哥哥,我也不小了,就不用收红包了吧。”
周瑾钰直接将红包塞在他手中,“你看毛杭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收呢。收下吧,算是哥哥的一番心意。”
景明这才接过,细声道:“谢谢沐哥哥。”
周瑾钰又掏出一红包递给玉笙“你一直以来照顾景明辛苦了。”玉笙有些忐忑地接过了,然后道谢。
玉笙是夏国先皇后留给景明的人,当日与景明一同逃出,一直陪着景明。景明待他极好。用毛杭的话说,这个阉人如今竟也算得上半个主人了。
天晚了,周瑾钰也没有回去,只是让绣娘收拾两个房间住下。
周瑾钰正听着毛杭交代事情,只听得景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瑾钰对毛杭点点头,叫他退下。
“沐哥哥。”
文质彬彬的温润少年面带浅笑,踱步过来。
周瑾钰温声道:“景明还不休息吗?”
景明回道:“除夕之夜,我还是和大家一起守着。”
周瑾钰听着这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道:“这日子,过得还真快。”
景明与他站在一处,望着满园的积雪。
周瑾钰突然道:“三年,我兴许就能让一切都结束了。”
“沐哥哥有如此把握,我自然是相信的。”
周瑾钰转头看景明,“那不知景明,可有做好准备?”等光复夏国,会是何光景?你有自信比卫王做得好吗?
平心而论,卫王除了私心重些,应当算是位有决断、有谋略、有大义的君王。
景明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
周瑾钰轻笑,拉着景明就往石阶上坐下,塞给景明一块红纸包的糖果。
景明握着糖果,有些呆愣。
周瑾钰揉揉他的头,“算起来,你年岁也不太大,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是像应周那般整天上蹿下跳的,你整日忧心忡忡的,倒像是老了二三十岁的样子。”
景明笑出声来,“沐哥哥,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况且,我身上的担子,可比常人重些。”
周瑾钰解下裘衣,披在景明身上,“你开还记得你母亲?”
景明想了想,道:“离宫那年,不过五岁,倒是有些许印象,只是越来越模糊了。我就怕,哪一日我忘记了。”
“她聪慧过人,有胆有谋,非寻常人......”说到这里,周瑾钰的声音顿住。
如今,景明你身上,依稀有着她的影子。
景明抬头望着周瑾钰:“沐哥哥?”
“沐韶光这个名字,便是她所取。她说,行走在外,不能用本名。”周瑾钰有些恍惚,“她还说,她未能达成的心愿,希望我替她完成。她一辈子被困在这宫墙之内,她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翅膀,而我是自有的,我可以飞到更远的地方......”
景明有些不明白,“沐哥哥?”
周瑾钰收回所有的思绪,只是笑道:“今日你不明白,或许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吧。”
景明摇头。
“有些事,或许不是我该说的,但我还是应当多说几句。无论他人所想为何,所说为何,终究是你自己做决策。他人之言,你不可不听,不可全听,不可多听,不可少听。一切都是你自己衡量,对与错、是与非,都在于你,不在他人。你将来,是一国之君,你所为之事,须得是你自己所想。”
景明沉默半晌,沉声道:“我明白的,沐哥哥。”
周瑾钰开玩笑似的说:“如今我为你挡住一切,我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没有人护你,也没有人与你说这些了。”
景明拽住周瑾钰的袖子,有些紧张,“沐哥哥要去哪?”
周瑾钰拍拍他的背,“我哪也不去。我会看着你,夺回一切。自皇后娘娘救下我那日起,我就发誓要保护她。可我保护不了她,所以,我把我这辈子所有的一切,还有这条命,都献给你了。这是,沐韶光的肺腑之言。”
景明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让他有些不安,他想开口问,但嗫嚅了几下,终是没有问出口。
这是,什么意思?
很多年以后,他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却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