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试着用奶奶的第一人称去写这个关于奶奶自己的回忆故事,希望能够比较全面客观的将我所记得的奶奶的故事记录下来。
我叫孙英英,生于三三年冬月初七,童年的家庭还算温馨,不用裹小脚,可以在田野里自由的奔跑和玩耍,上过几天女学,认识几个字,没有什么学识,所懂得道理也都是长辈们言传身教的,可以说我就是地地道道、本本分分的旧时代走出来的女人。
童年安逸欢快的时间是短暂的,记不清是抗战的第几年日本人就达到了晋西南,那时候只要一听日本人来了我就跟着父母和乡亲们跑到沟里躲起来,等日本人走了之后再出来。后来日本人彻底占领了我们这片土地,环境倒是没那么恶劣了,日本人在乡镇上设立了据点,找一些当地人给他们站岗,我先生就是被抓去站岗的,不过他是因为哥哥逃岗被抓去顶班的。
先生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也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结婚的,只记得他跟他兄长是从外地流落到本地的,十足的贫农,被抓去给日本人站岗也算是给自己谋了一份差事。而像我们这些个平头老百姓也没什么信仰大义可谈,谁当家就给谁干事,后来国民党来了先生就跟了国民党,再后来红军来了,他就跟了红军,不是什么所谓的三姓家奴,只是混个生活。
不过先生跟了红军之后便不仅是在据点站岗了,要跟着部队去打仗,打仗可是个苦差事,听先生后来说他们最困难的时候要喝马尿、啃树皮才能勉强果腹。战争是要死人的,何况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战争,从抗日战争打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听先生说他是最后一批赶赴朝鲜的志愿军,到那里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而他们自然也就安全回来了。
我应该是在先生退役之后才认识的他并跟他结婚的,那个时候他被部队分配到一个采矿队上,常年不在家,而我们先有了一个女儿,后来十年里有陆续有了两个儿子。还记得我中间肚子上长过一个肿瘤,手术后先生也是一直不在家,我自己一个人挺过了艰难的术后恢复期。
先生在的矿是石灰矿,每次开采的时候便是灰尘飞扬,能见度不到十米,很多人干一段时间便会因为吸入过多石灰粉而生病从而离开了,记不清先生是多年后离开的矿队,但是当他转到棉加厂的时候肺部已经是千疮百孔。
可能这就是命吧,扛过了战争、熬过了饥荒,却没有等到享福的时候,先生因病去世的时候我才四十多岁,他走了却给我留下了两个还未成家的儿子。
中年丧夫是最无奈也是最痛苦的,我当时想着人都没了,留下的那些军功章证书有啥意思,便也撕的撕,扔的扔,像是要彻底把先生的一切从这个世上抹去,后来证明我的行为是不明智的,不过对于当时还沉浸在丧夫之痛的我来说,那可能是一种缓解悲痛的举动吧。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就好像太阳每天都会从东方升起,我很快要考虑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大女儿还好已经成家嫁了出去,而两个儿子就不让人省心了,不管在什么年代,男儿成婚总是要准备彩礼的,而我一个刚刚丧夫的寡妇从哪给他们准备这些。这时候我不禁又想到了先生,如果他不那么早死……
按照先生生前的遗志是想让狗蛋(大儿子罗俊宏)继承他的事业,让幺儿(小儿子罗俊奇)继续读书。我本也是这么计划的,可是被我从小娇惯长大的狗蛋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他坚持要去参军,我只好让还在上中学的幺儿辍学去顶了丈夫的班,这也是我一生最后悔的几件事之一。但当时觉得这份公家的工作不能失去,而幺儿也没有太过反对,于是不到十六岁的他便放弃了还算不错的学业成了一位棉加厂的工人。
两个儿子的生活有了着落,我也算解决了一件大事,慢慢的我也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觉得儿女们都过得不错也算是对我的一种回报,只是当时的我还不清楚失去了丈夫对我自己的生活意味着什么,因为我的心思已经全部投入到了儿女们的身上。
几年后,大女儿生了一个女儿,我开始给她带孩子,狗蛋也从部队里复员回家了,虽然他当兵的那几年从来没给家里寄过一分钱补贴,还时常找我和幺儿要钱,但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我还是要给他找媳妇的。而幺儿此时也已经成年,也快到了成家的年纪,我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好像已经很少想起丈夫的模样了。
狗蛋娶了一个山脚下的女人,叫萍萍,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有些刻薄,但日子终归不是跟我去过,而且给狗蛋结过婚也算是我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只是没想到狗蛋刚结婚就提出了要和幺儿分家,可能是因为幺儿已经上班赚钱了,也可能因为我本就没有多少可以给他们兄弟的,幺儿几乎是净身离开了家,在另一处宅基地建了自己的家。而我也从这个时候开始了在两个儿子家里轮流住一年的日子。都说养儿防老,两个儿子养一个老人却不一定是件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大女儿和狗蛋成家后接连生了四个女儿,愣是没有一个带把的,直到幺儿成家之后,也就是刚刚九十年代开始,一连三年,幺儿生了两个儿子,大女儿也老来得子生了个小儿子,我也算是抱上了孙子。
不过因为幺儿和他媳妇一直在外地上班,就算厂子快不行了,也是幺儿在厂里养鸡,儿媳妇在娘家那里教学,他们一直把我的大孙子带在身边,我开始真正抱孙子算是从磊的(我)开始的吧。
生磊的的时候,正是计划生育比较严的时候,儿子和儿媳想要个女儿却不想生出来是个儿子,为了不被罚款便想要把孩子送给别人养。本来都有一个北京来的军人家庭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因为我舍不得,再加上狗蛋当时想要个儿子,我便做主让磊的过继到狗蛋家里,只是没想到我那被从小宠惯了的儿子真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主。
先是跟媳妇闹离婚,后来又不想要这个儿子,于是磊的又被退给了幺儿,让幺儿不得不交了罚款,可是因为孩子户口还是没法上在他们的城镇户口上,便又拜托我那大儿子将磊的的户口挂在了他的名下。
只是这也苦了我这小孙子,不到六个月便断了母乳,跟着我一起生活,那时也没有奶粉,有的也是米汤、馒头、鸡蛋这样的东西。磊的从小身体就不好,动不动就生病,然后就被我抱到医院打针输液,我就这样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给带大了。磊的也算懂事,从来也不问为什么常常见不到父母,反而跟我还挺亲的,于是我带着他去看戏,听收音机,赶集,好像这世界就我们祖孙俩。
但孩子终归是要长大,要投向父母的怀抱的,幺儿从工厂下岗之后,在北京漂了一年之后,在而立之年跟媳妇两个人回到了家里承包了十亩果园,开始成了两个农民。儿子还好,本就没读过什么书,儿媳妇却也嫁鸡随鸡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赶上不好的时代也只能去种苹果。好在两个人都是踏踏实实干活的人,虽然不像村里干惯了农活的人一样把地里打理的干干净净有条有理,但在农闲的时候去给人搬运苹果、装果袋,也算勉强维持了自家的生计。
而幺儿和儿媳妇的回来自然也接管了孩子的教育,我跟磊的在一起的时间被学校分去了一大半,现在又要被孩子的学习分去一部分,心里难免有些空荡荡的,就像当年丈夫去世,儿子成婚,生命里的人总是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远离自己,而最终能与自己常伴的又能是谁,所以那段时间我经常会问自己为什么以前不再找个老伴,又或者埋怨丈夫为什么死的那么早。这些话有时候会在晚上剪纸的时候跟孙子说,有时候睡不着的时候会自己问自己,但孙子解不了我的困惑,我自己也解决不了,日子就还是像以前那样一天天的过。好在磊的因为从小的习惯,不跟他父母和哥哥在一起睡,每天晚上依然会跟我睡在一起,每次看到这个小家伙,心里会算是有个寄托。
“磊的,你以后长大了挣钱了会不会给奶奶买吃的,让奶奶花你的钱呀?
“当然会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笑得很开心,虽然不一定把小孩子的话当真,但是心里暖暖的,就像是自己多年的付出没有白费一般。
于是,当磊的开始有自己思想的时候,我便偶尔会跟他讲一些以前的事情,当孩子问到他爷爷的时候也能够从容的跟他讲一些丈夫的往事。那几年,两个儿子家虽然都过得不是很宽裕,但我的心里应该还是比较幸福的。虽然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琐事而烦心,但日子不都这样,这几年我平时给别人家做饭看孩子,每逢端午、春节便会衲一些荷包、剪一些纸花去集市上卖。在几个孙子小的时候会跟他们衲一些他们属相的荷包,后来会给他们衲一些绣球荷包,每次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样子,我心里也会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