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毕淑敏
雨天,花花绿绿的伞填满每条街道,到处堵车。我大清早出门,赶到读书的学院,还差一分钟就要上课。
“今天你晚了。”看大门兼打铃的老师傅说。他瘦而黑,像一根铁钉。别的同学都住校,唯有我走读。开学才几天,他这是第一次同我讲话。“不晚。”我撒腿就跑。从大门口到教室的路很长,就算跑得再快,也来不及。课堂纪律严格,我只想将损失减少到最小。
上课铃声在我背后响起,像一条鞭子抽我双腿。有一瞬间,我几乎想席地而坐,喉咙里发咸,仿佛要吐出红色来。迟到就迟到吧,纪律虽严,健康还是最重要的。我的脚步迟缓下来,仿佛微风将息的风车。铃声还在宁静而悠远地响着,全然没有即将沉寂的细弱。
只要铃声响着,我就不该停止奔跑。终于,到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在耐心地倾听着,等待铃声终结。
放学时,我走过大门,很想向老人表示感谢。可是,说什么好呢?说“谢谢您把铃绳拽得那么久”吗?我想在学府里,最好的谢意莫过于知识分子对普通人的尊敬,便很郑重地问:“老师傅,您贵姓?”
“免贵……”他告诉我姓氏。我的脑子里管记忆姓氏的区域,似乎被虫蛀过,总是容易搞错。不过这难不住我,我创造了联想方式。比如,听了看门师傅的姓氏,我脑海中就幻化出花果山水帘洞的景象。这法子百试百灵。
上学三年,我认真称呼他的机会并不多。唯有恰恰赶在上课铃响之时,我经过校门,才会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侯师傅好。”他若是一个人,会冲着我宽厚地笑笑。有时围着做饭、植花的其他师傅,我便格外响亮地招呼他,表示对他的尊重。周围的人看着他嬉笑,他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后,便会有悠长的铃声响起,像盘旋的鸽群,陪伴我走进教室。
当我安稳地坐在课桌前,铃声才像薄雾一般散去。“看门的老头儿拽着铃绳睡着了。”同桌说。只有我知道这秘密。我永远不会说,说出来,便破坏了这一份温情,这一番默契。
我以优异的成绩、良好的品行毕业了。我拎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校门,最后一次对铁钉一样的老人说:“侯师傅好!”他瞅瞅四下无人,很亲切地靠近我:“你就要走了,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踌躇着,“我只是想告诉你……唉,不说了,不说了……”他苍老的头在秋风中像芦花一般摆动着,脸色因为窘迫,像生了红锈。
“到底是什么事呢?”我好奇心发作。“他们说你是成心的。我说不是……”老人舔了一下嘴唇,好像那里粘着一粒砂糖,慈祥地看着我。
“您快说嘛,侯师傅!”听这口气,与我有关,我忙不迭地追问。
“你千万别介意……我不姓侯,我姓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