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惊怒在火头上,心里想这也许是天意,后天要考试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想都不敢想,看着售票员那一脸牵强的样子我吼叫:“滚吧,不用你们跟着我。”
我跳下车,扬着手腕,向医院走去,公交车竟一晃开走了,我恨得牙根痒痒,真恨不得一脚踏下去,把车踩瘪了。
医院就在五丈外,下了车就到,当我冲到急诊室把血淋淋的手伸给护士小姐时,她被唬了一跳,“呀,血管断了,”接着便惊呀地看着我,似是见了怪物一般。我冲她一咧嘴努力地做出笑的样子来:“小姐,别愣了,这不是自杀,快点止血吧?”
可我的话没说完,她却风一般地跑了出去,接着是外边她大叫:“红姐,红姐,快来,快来,这儿一个的手腕又被割破了。”
接着是一阵奔跑的声音,闯进了一个稍大一点儿的医生模样的人,手里拿了根皮绳,见了我怔怔的傻样子,真奔过来,麻利地在我的手腕上部一勒。
我的手霍霍地痛了起来,她拿开我的手和早已红透的卫生纸,拉过我的手,我看见腕上还汩汩地冒着血,她见了伤口,松了口气:“还好,你的动脉没断。”
我一听,也松了口气:“可是我后天得参加考试,您看有办法没有。”
“你,”那人一抬头,望着我,“你要考大学?后天?”
我心里格登一下子,我从她的眼神已经看了出来,我真的麻烦了,呼呼一股莫名的情绪冲上心头。
“你要不要打麻药针,很痛吧,都打颤了。”
“别了,后天我还要考试。”
“……”打麻药有不妨碍考试。可是我愿意忍受疼痛。
看着她用摄子抖抖索索地撕开伤口,一痛,血又出来了。她要找出断了的血管,然而不能够就这么来回去弄了三四次,手臂开始觉得凉凉的,麻痹了。我说快点吧,你尽管弄,我不怕疼。她终于下了决心,咬着牙一下子分开伤口,翻开了肉。用摄子在肉里一阵乱搜,我的汗已从额头鼻头泌了出来,牙都要咬碎了吧,看着她手忙脚乱地从肉中摄出两个血红的东西:“这是断的血管。”
我点点头,她一边用摄子给我 在一起,一边说:“这样,就能长好,很痛吧!”
我点点头。
血还是如注地涌出,我是已觉得整个右手竟是冰凉的,她们俩个更是忙得满头大汗,正在用针连我的伤口。缝了三针。针刺入肉皮中,再抽出来,带着我的血。
“怎么会这样?”
等我把刚才的一幕重述了一遍,她们都更惊呀地望着我:“咦,那你不让他们过来给你看着,这是他们的责任!”
“哎,天意?人意?命该如此。”我叹了口气。
“考试还行吗?”我问。
“怕是不行了,明天,后来,正是你最痛的时候,”她们是同情地望着我,“不给你要钱了,希望你能好起来。”
我走了。
回到学校,感觉自己如坠深渊。天意啊!还是人意呢?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伤口很痛,火辣辣的灼热的感觉一阵阵袭上来,可是心里的疼痛又何止如此呢!
当我打着繃带出现在同学们跟前时,他们都呆住了,我只有苦笑,只能苦笑。
那护士说得没错,第二天,我果然被痛醒了,手肿了起来,疼痛一阵阵的一波又一波地袭上来,手腕子热拉拉地烧灼难忍,今天是7月6号,我吊着手来认场,准备考试。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
我去医院问了问,无论用什么办法让我的手在明天坚持写两个小时的字,而明天第一场是语文,非写不可。医生说不可能,你的手不想报废的话就不要乱来。
“不行,坐我也要坐下去,我决不会再放弃了。”
其实这是种煎熬,我坚持坐进了考场,可是手肿得历害,等我跟本握不住笔,努力努力,我唇都咬破了,勉强在刀割一般的苦痛中在卷上写下我的名字,用左手选择了答案后。老师同情地望了我一眼,又望了一眼。我本来是他们的希望,可是……手腕的伤口一定又裂开了。
我的十几年的用心筑成的希望,现在正一瓣一瓣在这里碎裂,碎裂。
我在自己的失望中,坠落,坠落……下课铃响了。
没人安慰我。
没人在我面前说任何话。
第二天,还是这样。父亲已闻讯起来,我已不能像往常那样潇洒地摊开双手了,手正吊在脖子上,只能慌乱地一笑。父亲也是一笑。
我又摇摇头,扭脸看见叔叔正站在旁边,那脸色,说不出的失落,痛惜。这又有什么办法。
35
我再次阖上手掌又张开手掌,空空的掌心里站着一个人满脸愁容,仰首望天。
最终我没有坚持考完五场,一场缺考,全部作废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结果都是意料之中的,然而当看到自己的分数——小暮:100,100,100,100,100时,心里还是无比难受。我似乎又重陷三年前的失落中。风也萧萧,雨也寥寥,长吁一口气,燃一支烟,胡乱地想着这20年的道路中独我一个人是局外的。无论付出了多少,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化成了一口气,被无限失落的自己,轻轻地一口气吁出来。
想哭却没有眼泪,想笑却又无笑意。哭笑不得,翻来滚去。
金非没有考好,刚过了重点线,666分。他的分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志愿报的高了,估计什么也上不了了!不知他是什么感受,分数下来一个星期了,我还没有见过他。这一百多人,上线的只有10个,3个重点线2个本科线,5个大专的,剩下的全部落榜了。
所有的得得失失,全在那一张纸上,以前的债孽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父亲担心我承受不过打击,又从家赶来劝我回家。我看了一眼父亲,从父亲的不在意的外表里,看见了他决不逊于我的压抑来,他担心我:“小暮,回家吧,你娘挺担心哩。这次没有考好,不是你的错,大不了下年再考,有啥!”
“我真的不想复习了,一提复习,我就抽筋,这几年的磨打,我真是无比厌倦了。哎,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回家,让娘看见,净是难受,过几天,我再回家吧?”
父亲只好走了。
我又待了两天,只是一味地躺在床上,胡乱思索着空白,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母亲看着我腕上的疤,直咂嘴。要是玻璃能再偏一点的话,我的动脉就断了。我一笑:“嘿,命苦啊,谁会想到车上的玻璃会平白无故地掉下来。”
“哎,你呀,直是不该考好,犯考试。”母亲也收拾桌上的菜一边对我说,这是她对我的最无奈的评价。似乎这个命里已注定这一切似的,我听母这句话,几乎是看到她在高考那三天,她是如何虔诚地在土地爷庙上祷告的。然而事事却是这样,不能不让母亲失望。伯父也赶了过来,凑了个惋惜的苦脸。
“哎,现在街里人,说啥都有。”伯父蹲在墙根里,慢腾地说,“说小暮是考试时看人家纸条时被逮住了,作废啦;还有的说,小暮跟本狗屁不懂,说是手给割破了,就恁巧?啥也不会,考个零蛋,有啥稀罕。”他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卷,从父亲的手中借过烟头,对着火说:“人家只看笑话,我一听就跟他们吵:你们家孩子有出息?连个初中也考不上。”
父亲似笑非笑地瞅着伯父,抽了口烟,随即咳嗽起来,一咳便吐痰,急急走到门边,噗地吐出去,只是什么也不说,我也无话可说。觉得很无聊,这种无聊却是无比的沉重。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我再呆下去,纯是耗日子。不管复习不复习,都不能再呆下去了,告别了父母,又返回到濮阳。
现在我的感觉不再是那种深切明了的失落和难受,只是极为沉静的内心和一种严肃压抑着,似乎这一击反而把我打击得成熟了许多,就连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重量的感觉。这也是一种进步吧,觉得深沉稳重了。
挫败真是一个无比丰富的宝藏,如果想更进步,没有比失败更适合做出发点的了,这正是奋斗者的悲壮之处,困厄使我们反躬自省,自己来审查自己的痛疮和伤口,这不是残酷,这是比残酷更深刻的自我否定而涅磐,只是自省已经足够让虚荣和狭隘窒息的了,如果再要剖开这些血肉和灵魂的包裹,挖出其中的根源,则除了非凡的智慧和勇力是不足的胜任的。特别是我们这些本来就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一代人,苟活最是便宜和方便。谁要靠内心的动力去完成这些血淋淋的内省反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