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便实现了我的诺言,她走哪我跟哪,她去厕所,我在门口等她。半响,她受不了了。在去睡午觉的路上求我,不要再跟了。我看她几乎窘行要哭出来,才放了她。从此,她再也不敢捣蛋了。像一朵开在记忆里的悠闲的小蓝花。
然而郭央似乎很讨厌班主任的为人。一提到他,就一脸厌恶,好像是害了他,这大概也属正常,我们暗地里都叫班主任为“老大”,其实是不满,他为所欲为,胡言乱语,总是让人莫名其妙。“老大”前几天肆意地罢免了他的班长,现在他肯定耿耿于怀。唉,现在班里乱糟糟的。
狄克和金非莫名其妙地搬到了“老大”的厨房里去住。班里的风气,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正愁怎么想法搬到前排去坐,后边也太嘈杂了,学习的氛围更次。我想挨着金非,总是方便我的学习,然而“老大”的表现竟然是出奇的冷淡。
我坐在后边正后排,靠着墙,而阿光呢?正从“老大”家回来,用刮得溜光的嘴唇多情的念他的文章:“在不该播种的季节,我种下了棵棵红豆。”郭央正偷偷的摸着菲菲的屁股,菲菲也拧着郭央的大腿“哦哦”呻吟。这种情况下,我的那个白痴同坐竟也能睡着,细声地打着惬意的小酣?
唉,环境环境。
23
这次回家虽然没有上次沉重,然而总是带来一肚子的无奈,母亲照例问我:“小暮,来的时候去看猫了没有。”
“去了,哪能不去呢!”一边答着母亲,一边把火拔旺。心里替母亲酸溜的。猫才多大孩子呢,城里自然比乡下好得多,自然是不想回家,然而我不能对母亲说这些,母亲也似乎是想了好久才问。
“那她有没有想家?”
“有,我去的时候,猫正看你的照片呢,在她的小房间里,一边看一边流泪,见我到了,更是亲得不得了,拉着我,哥哥长哥哥短的。”
“——”
我一抬头,母亲正擦泪呢。
“娘,我不想让她回来,小小的孩子回家一趟也会难受好长一段时间的,让人望见也挺不忍的。也想回家。”
“……哎,我也是想她。猫儿懂事呀。不来也好,等你们五个凑齐一起来。”母亲说到这时好像才高兴起来,似是孩子们一起到家,就是个很大的喜事一样,而母亲正是如此地希望着。
我们正谈着呢,伯父一进门就大声说:“是谁来啦,是小暮,还是二小?”他径直向厨房走来,我忙站起来,探出头,“大大,是我。”
“呀!一个月才来一趟,二小咋没来呢?”伯父一边弯着腰走进屋里,一见屋里的烟,便又回身走到门口,依门蹲下去:“小暮,又瘦了,过得也很苦呗?”
伯父就是这样,他孑然一身,无儿无女,现在似乎就记挂我们几个。每次听说我们有谁回家,他都会赶过来远远地问,谁来了。煽情的话,我不想说,一说便俗,恨我现在无力帮他一点点儿小忙。
24
夕阳温暖而且安静,我在泪的红影里俳徊。树叶低吟,树影无比地沉默,如一地凌乱的秋绪。几声秋蝉的凄鸣,被一阵风打断了。我蓦然间想起了郁达夫笔下的秋,来得清净的,来得悄然的,北国的秋。真是的,无意间我才发觉现在已是秋天了。门前的花昨日已开始凋落。看看天际的浓云,叹息一声,今夜的月也不会再来,人早已不成双了。易逝,已逝的风中的余味啊。
昨天郭央跟菲菲也吵了一架。郭央似乎很伤心。在残花的面前一直坐到深夜。我睡时已是11点。今早上见他时,眼中布满的是红横的血丝。看他萎蘼的样子,心里的确升出股寒意。都何必呢?何苦来着,见到我他也是强行地一笑。也许这是男人最无奈的笑吧。似乎我会心领神会的。前天的月考我的成绩已下滑了,是20名。我断定不单是别人进步了,这几天的确有点精神恍惚。大慨是秋的缘故吧。二弟还是不行,昨晚他班主任老师又来找我。我正看书呢,尚老师站在后窗外,敲窗户,我抬头看见她时,她的神情很是难过,我忙跑出来。
“老师,是不是我弟又找什么事了?”
“小暮,你去寝室找找他,看他在不在。别告诉他是我让你找他的。若不在寝室,你也别找他了,明天我来问他。”
尚老师是父亲的小时候的同学,弟弟能上这个高中,人家帮了不少忙,做了他的班主任后,几乎每天都多操着一份心,可是弟弟竟辜负了人家一份母亲般的心。我当时说不出的感激,忙跑去找他。不在,回来时,尚老师还站在那儿。秋风里似有企盼,却无焕然。见我摇头,又似很失望地冲我摆摆手:“你上课去吧,明天我对他说,唉……”
谢谢,谢谢老师。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今天我找到弟弟时,他正在教室里抽烟,看他年轻的脸上,挂着肤浅假笑的面具,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很痛心,我又看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雨暴中,现在更是无比的苍凉。你让我说什么,你让我怎么说呢?
弟弟呀!
我扭头回来了。如今这萧萧夕阳,这纷纷暮霭,这永逝,这无限次枯荣的青草,这不可捉摸的秋风,这无限失落的心情,确是无有说处。
哎。
当我回到班里时,已是灯火通明了。我把书放回桌上,又走了出来。心静不下去。一边又惆怅地依在对面的门上,深深的天上浓深的云——秋的云很少有这般的浓。
“嘿嘿,昨天晚上你干嘛去啦?”我听见金非跟郭央边扯边凑地走过来。郭央贼兮兮地问金非。金非正甜起本来就笑眯眯的脸,在腻味地故作神秘。见我在这,两个都冲我走了过来。
“老大,又寻诗情画意了。”金非调戏我似的怪声怪气地靠了过来。
郭央,一张胖胖的圆脸,不屑地说我:“屎,又玩失恋了吧?”他喜欢不重地刺我一下,这是他的爱好,不伤大雅地,让人竟有股很亲切的感觉。
“金非,昨晚又弄啥去啦,别甜不溯溯地只笑,又约人家出去了。”见了他们俩,我的纤细的愁绪便吓跑了,我立刻问回去了,经刚才郭央地提醒,我倒真想起来了。
“唉,我哪能跟你们俩比,虽然老大已失,但也算有恋,人家郭央呢,正恋呢。我是无恋可失,有福啊。”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哎,老大,告诉你件可笑的事,狄克那小子,昨天跟素红看电影去了,让我给碰上了,嘿,这小子,太花心啦。”
“怎么,你羡慕?”
他们再说什么,我已听不清了,无聊,百无聊赖,整天都忙什么呢。也不知道两位什么时候回去了,我还呆在外边。这是我们无限自由似的,倒也自在。
“又在想什么呢?诗人。”齐妙又巧笑流盼地走过来,那一闪的目光,在夜色中随及悄隐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默默的夜色中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齐妙更是无言地靠着门,出神地望着天上越来越朦胧的云影。我看了她一眼,她无动无衷,淡漠地看着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实在话,齐妙很漂亮。属于很清纯的那种,平常不言不语像是在心中绾了一颗丁香花的愁结一样,连一笑,也有说不尽的寂寞的味道,让人总觉远远的,又像不可捉摸来向的暗香一样,总有段距离。我欣赏这种只能感觉的美,远远的如帘外的月,如雾中的花,如天边的落霞里飞过一只惊鸿一样。那种不要真切只要感觉的美。
“小暮。”齐妙细如蚊声,“你跟温小柔怎么了?”
“风要问候一下烛火,却犯了个无法责怪的错。也许风觉得烛一边息灭一边流泪,挺可怜的,不想却吹熄了火。一缕细烟里,月光洒了进来。烛火已死,风儿无从退出。月光又能责怪谁!”
“……”
噗地,蝙蝠从屋檐下划了一道弧线,悠地飞去了,呼地又一只飞过来。
“不是鸟儿,然而能飞翔,看不见,就选择黑暗。所有的翅膀都收敛了,你却自由地出游。你背叛了什么呢?”
“……”
“怎么不说话?”
“话都让你说尽了……”
“砰”的又一声,温小柔又闪了出来,走了。一会又回来。
我闭眼,睁开,齐妙已不在。夜,无尽的夜。蓦然间我仿佛听见一声雁鸣。真的,我忙跑了出去在天上寻找。
又听见了一声“哦-----”声音清冽而悠远,从遥遥的天际传来。
也许外边的人都听见了,都站起来在天上四处寻找。
“那是,那是”突然一个惊喜的声音叫起来。
哪是啊?“不是,一抹云。”然而又被一句否定了。
“上课啦。那是啥?”突然间极不协调的声音从围门中响起来。
“操,老大。”我一看正是班主任钱审来了。倏,钻进班里。里边的人都正学习呢!我吸了口气,摊开书。
25
一晃,春节又到了。考试
成绩:第一名金非、第二名叶含……第十一名小暮……数学:第一名金非147,第二名齐妙120,第三名是小暮107。嗡,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天哪!我真想仰天长笑——107!
然而英语还是不及格,87。叶含的成绩飘忽不定,人也变得越来越古怪,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许多事情都不在自己的把握之内。我叹气叹的够多了,头发虽没叹白,而心已经开始叹老,愁绪总比快乐勤快,我每从书中探出头来,她便悄悄地来了,我看不见她,然而她却看得清我:“我知道她一定还是个女人,真正的女人,蓝的眼神,蓝蓝的天空,但却比天空更清澈,更深远,像海洋,又比海更沉静,更透明,蒙蒙的,像带着极轻淡的痛,呼吸着忧郁捉住了我的头脑,任意地迷醉。
吃过午饭,我收拾好东西,又去了一趟一中,姐姐这次准备好了要走。弟弟刚才去了市里,问一下二位小妹什么时候走。
到了下午,弟回来说明天下午回家,叔用车送我们五个。
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跟金非关系拉好,他无疑是很有效的题典。然而狄克跟他却是无比的好,我只能加入他的圈子。我一个人坐在班里,一脚放在桌上,一边躺在后墙上。合计下一步的走法。
临放假,金非请我们几个吃饭,就去了他们家。
闹了两三个小时,天已黑尽。要走了,狄克及家人固留而我们一定要走。我有自己的想法,要硬拉着金非。狄克不再送,到三中的时候,是7点了吧。又各自散了,金非当然无去处,我们俩坐到了小卖铺中。
明天就是寒假了。我倒了杯水,递给金非,叹了口气相对地沉默起来。
我一直相信沉默的力量,特别是在静寂的寒夜里。守一杯冒着白雾的开水,听着外边如律诗的风吟。纸窗的唿啦、唿啦的声里,更觉无比的凄清。
“狄克,可能误会我了。”我说
“喂,误会啥?”
“齐妙前些时间,总是有事无事地找我谈话,玩笑。狄克便可能觉得我们有意在闹。”
……
“狄克也真是,齐妙不挺好的么,干嘛非找那个素红。还时不时地去找小珊,他这样乱搞,齐妙不生气才怪呢,现在我觉得我成什么了。温小柔整个不分青红皂白地也冤枉我是勾引齐妙。狄克也可能误会我在勾引齐妙,前几天,我无意间碰了齐妙的手。温小柔正巧看见便一摔书,气乎乎地闯出了教室,这难道就是恋爱么?”
“啊啊,标榜自己无辜是吧!你要是不跟任何一个女孩眉来眼去,人家怎么会误会?”金非这小子竟挤眉弄眼地嘲笑起了我,夸张地冲我喊叫,声音大得不得了,“我日,人家无意碰了你的手,‘无意’!你是多无辜啊,那她咋不碰我的手啊,你冤枉个屁,温小柔要不是在乎你,才不会管你被碰了一下手呢,连被汽车碰了——不,汽车碰了太重了——嘿,被别人咬一口,她也不会管,是吧。”
“是个屁。靠,没良心天杀的。”
“哎,你别说,恋爱在中学阶段就是‘打打杀杀’就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就是‘争风吃醋’就是……”他摇头晃脑。
我打断了他:“快点闭嘴吧。狗嘴什么时候开始吐象牙了!”
那一夜我们面对面,胡乱说些话,竟然熬到了天亮。
26
小时候总是觉得过年是最最欢快的。那一个爆响,那飞空一束光花,那墙角的一炬烛火,那香炉中的一点燃香,都无比的有意义,常是脏兮兮的衣袋里,填满了蜡头、火色筒。然而到了现在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看着两个妹妹快意地吵闹,也真是有点儿羡慕,我们除了说些无聊的话外,便是更加无聊的沉默,吃、睡、看电视,看书更是无聊之极中,对无聊的一种慰籍。总是想找点事做,话还没有说出来,母亲便笑骂,怎么不去扫地,怎么不去做饭,怎么不去洗衣服,自己也哑口无言了。浮躁许是闲出来的虚病。母亲不厌地忙碌着很多无聊的事,然而她却从没有像我们这些读书郎一样的赖在椅子上还叫烦,看来真是读书读出的毛病啊。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如果仔细想想,这些无聊的资本,全是母亲张罗来的资本,说我们明白地对着母亲,大模大样地在掉了。怕是母亲明白,我们不明白,而父母又没说出来吧。
春节就这样过了。父母忙碌着儿女的快乐,儿女是享受着父母的快乐。
等我们带着一嘴的油腻重返校园后,才发觉家的感觉还是最好的。这又让我想到,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那种快乐失去了,才蓦然发觉它的可爱,然而那已是过去。此类人总是后悔多,快乐少而易逝。现在看来,毛病还是自己心灵太贪婪,也太迟钝了。总想更好,可又懒得去创造,又嫌弃现在,那只好去追悔过去,此所谓得不到就是最好的,人也真真的贱了。
权作一笑吧。
现在已是阴历三月份了。这一学年,只剩了三个月。
然而越是心急,杂事竟也愈多。时间压了过来,很多同学已经自暴自弃了。灰心的,追悔的,痛苦的,麻木的,苦恼的,失眠的。神经一个个衰弱得像是个没睡醒的猫,走路都踩不准道儿了。
最让我烦恼的是狄克。他和齐妙的关系微乎其微,难以捉摸。唉,我竟越来越发现他的心竟是如此的细腻,就是一个最多愁善感的女孩也不可能是这样的。总赤裸着极脆弱的心,对待着任何一个人,无论你多么有意、无意地伤害他,他都是牢牢地记住了你的好处,不声不响地承担自己多思的困苦。对与他的细腻我多是不屑,这也是我对他的伤害。可是我的冷酷的自私,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捂我的眼睛,特别是近些天,我刻意地去靠近班主任和金非几个,反而是渐渐地忽略了,正在学习的苦海中和心情的敏感病中挣扎得几乎精疲力尽了的可怜的他。
他站在我的面前。一边用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小声地说:“今晚,我想出去游荡,不回来了。”
“游一夜吗?”我极力理解他的苦恼和不可排解的烦闷。但是他这样出去,我却是觉得不好,然也找不出劝他的理由。因为我有过这种的心情,一个人真的百无聊赖了,只能出去,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就那么游荡着,在夜里——寂寞无一人的旷野中,像一个无归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无影无道在做着永无休止的漫游。
“有可能回家。”
“回家?晚上?”
“嘿!”
我也理解,家。
一个对倦客,有着无比魅力的旧所,那里有关所求的毫无理由的关爱、有母亲、有梦、有安眠的夜晚,有蟋蟀的轻弹,有家犬的夜吠,有晨鸡的啼叫,有永无机心的亲情。只有你真的心灵疲倦了,心中生草了,你才会猛地发觉,家是多么的温馨。我理解,可是你回去以后怎么办呢。
然而狄克还是出去了。我很快忘了这事,然而到了十点,他真的没回来。
“看来真的回家了!”我又不禁担心起来,找了辆车,急急冲了出去,如果他回家,我就用车送他,十里的路走要走一夜,那不行。月色真的很好,然而我冲了一段路,并不见他的影子,再返回来,一边找一边叫,也不见应声,再看表,十二点了。只用回去了。第二天,他竟出现了,原来没有走,而是略转了一圈便睡去了。我只有苦笑。
苦笑在心里,狄克也许并不知道。
人也真的很奇怪,为什么都如此的喜欢掩盖呢?掩盖总是误会的根子。然而我竟是天真地想瞒什么,总是很疲倦。当你付出了,对方再误会,那就更懒得辩了。只是想闭了眼,闭了嘴,永远也不要再张开。
也觉得无所谓,失去的就失去吧,得到的就得到吧,我的精神连肉体都支持不住了,那里还承得了外物呢?
笑也是奢侈了,哭更是没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