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终于要将整件事讲完,袁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还是以和刚才一样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语调收尾道:“沈家商队的人将这名亲兵的尸首送回了北境军的大营。因为事关重大,况且又只是他一家之言,真伪根本无从考据,商队的队长老黄便自己做主在哈城住了下来。直到刘豹督抚回营,他才亲自前去将事情一五一十转述。”
袁诸的所言震惊了刘不知。
也就是说,他现在人在京城,可是北境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刘不知。而这个冒牌货就这样明火执仗地骗杀了五万虎营将士,居然还能全身而退。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不知沉声对袁诸道:“我要见这个老黄。”
袁诸面色一寒,冷冷道:“直到现在,北境的这支商队还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刘不知一眼就看出了袁诸眼中的不善,他扬声道:“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为了保我杀了整支商队灭口?”
沈满金心有余悸道:“刘督抚不愧是战场上杀伐决断之人,遇事斩草除根,绝不拖泥带水。在南境老宅,若非当时有袁诸在,外加上胖子我跑得快,恐怕现在沈胖子早已是你们北境三十六卫刀下的一个亡魂喽。”
刘不知不是没想过父亲会用这种方式来封锁消息,只是他内心不愿意去承认。虽然母亲死后,他与父亲有了天大的隔阂。可是在他的心中,父亲永远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军人。
从夜闯周王府杀陈瑜,再到如今的滥杀无辜,每一次父亲做违心之事的目的都是为了他。
刘不知问陈泰道:“三个月前,我在羽仙楼与桑宏辰辩论。当时他言之凿凿地讲:当时的战况是北夷主动出击进犯齐城三镇,刘哲凯率军迎战,追击过深以致遇伏,虎营五万精骑全军覆没。这些,也都是我父亲编造出来的吧?”
陈泰道:“此事前因后果刘豹在折子里跟朕讲得很清楚,他这么做也得到了朕的默许。”
刘不知的眼泪潸然而下,他自言自语道:“小哲子,还有虎营的将士们,你们到死都还以为是我刘不知背叛了你们,背叛了华国。你们死得那么糊涂,死得那么窝囊,这等血海深仇,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不知走到陈泰面前双膝跪地叩首,肃然道:“请陛下恩旨,着末将刘不知即日启程前往北境,统帅豹营,任期一个月。一个月内,末将必以一场大胜回报陛下的信任,凯旋还朝。”
要想越过刘豹直接指挥豹营,只有请一道皇帝的明旨,别无他法。
陈泰深知刘不知这一跪乃是十分的迫不得已,他并不想趁人之危,要知道越是有野心的帝王就越喜欢征服。而且征服的难度越大,他便越是兴奋。
这种“嗟来之食”陈泰自是不屑。
“你从朕的眼前立刻站起来。要想跪,朕要你心甘情愿的跪,心服口服的跪,有求于朕的屈膝,在朕看来与乞讨无异,分文不值。”
刘不知依然不起。
陈泰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陈云卿心疼无比,跑过去挡在夫君面前,俏脸生怒道:“哥你再动他休怪我跟你不客气!”
陈泰怒道:“刘不知!你将来是要为朕横扫天下的大将军,怎能如此掉价!从古至今,你见过哪个将军是跪着出征的?朕现在就封你为北境豹营都统,君无戏言,若你一月之内无尺寸之功,朕摘了你的脑袋!”
言罢,陈泰解下了腰中佩剑赠予了刘不知:“朕的圣旨会先你一步到达北境,有这把佩剑,北境之内无人敢不听从你的号令。更重要的是,他会成为你区分那个冒牌货的力证。”
刘不知双手接过天子佩剑,胸中壮怀激烈。他命中就是为战争而生,只有战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此情此景让沈满金心中也是一阵激动,他颤声道:“预祝少帅此去一路顺风,我自会将你未来练兵所需银饷备好,只待少帅得胜来取。”
刘不知傲然道:“先把你的命保下再说吧。”
沈满金虚弱一笑,和袁诸向皇上跪安辞行。
这时,玉儿几步跑到沈满金的面前,拽着他的领子大声质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很胖?”
沈满金不知玉儿的身份,茫然道:“是,连我自己都叫自己沈胖子。”
玉儿的小脸登时暴怒,她抓着沈满金的衣服,大哭道:“是你,就是你杀了我哥哥,老叔、小姑,就是他,是他杀了陈拓哥哥!”
本以为沈满金如今样貌大变,今日或许可以瞒住玉儿,谁知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纵使知道没有比此时杀沈满金更下的下策了,但是他依然又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这一边,袁诸也拿出了鱼肠剑。
正当新一轮厮杀一触即发之时,玉儿大声道:“老叔,让他们走!”
刘不知却并没有收手,他沉声道:“玉儿别怕,他的命本就该由你做主。”
玉儿跑过去挡在二人之间,张开两臂不断地摇着头:“他死了,拓哥哥并不能复生。而且你没有了剑,打不过他。我不要你死。”
玉儿一头扎在了刘不知身上,用尽力气抱着他的双腿紧紧不放。
袁诸收起鱼肠剑,背起沈满金往门外走。
即将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头道:“我听说你们北境刘家的传家宝剑承影剑就在你身上,为何几次都不见你用?”
这一问叨住了刘不知的痛处,然而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无法三言两语向袁诸解释,只能敷衍道:“学艺不精,不配此好剑。”
袁诸见他闪烁其词,似有为难之处便不再多言。他刚走了两步,又回首道:“刘不知,世人都知我这只绿瞳可以看破世间招式的一切破绽,却不知我也能看透人心的残缺。你的心不够狠。人生的路何其漫长,你记住,你对敌人的手软就是对至亲的残忍。告辞。”
刘不知抱起玉儿,若有所思。
陈泰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道:“刘不知,你就这样草草的把朕的妹妹娶了?”
刘不知与陈云卿十指紧扣,对陈泰道:“功成之日,我要向陛下讨一场华国最盛大的婚礼来弥补卿儿。”
陈泰笑道:“朕准了。刘不知,此去凶险,保重,朕在京城等着你的捷报。”
说完,便与随从离开了草屋。
入夜,哄睡了玉儿,忙乱了一天,刘不知夫妇终于有了说体己话的时间。
陈云卿道:“这一仗怎么打,你心里可有计策?”
刘不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陈云卿急道:“你知道君无戏言,又有时间期限,若你只是意气之下冒然请旨我现在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刘不知笑道:“为何在你眼里我就像一只冲动的傻狍子?”
陈云卿紧紧抱着他轻声道:“你就是比傻狍子还要傻的呆子。”
正说话间,玉儿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二人以为这孩子要如厕,陈云卿赶忙下床去抱她。
谁知玉儿突然眼睛直勾勾盯着墙角的承影剑,森然冷笑道:“孔周老头,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