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心都太浮躁了!这是他最近经常浮现在心里的感受,尽管他也是从这些浮躁的人生中走过来的。
他是出生在他父亲的遗体上的,这是他们这种生物的特性,他们这类生物的传承可以说是划时代的,一改以前所有生命的繁殖轨迹,而是通过由亲代直接合成子代的模式。
在他们这类生物刚刚从前一代智能生物手中接过宇宙掌舵者的旗帜时,他们也将很多的精力放在了生命的永继上面。甚至他们还找到了生物可能长生不死的密码,他们已经找到了自我意识的编码程序,甚至于他们可以自行研造出自我意识的组成成份,然后再对这些成份进行排序组合。可是当他们完成这一切,兴高彩列地迎接永生的时候,突然发现这种后天合成的自我意识,在后期维持过程中是极其不稳定的。他们更发现,原来自我意识的稳定形态会受到多方面影响,而其中最主要的影响因素则是生物自身的形态和基因,当自我意识在存继完一定时间后便会开始发散并消亡,而后天的努力很难改变这个进程,或者说虽然可能有一定的延续作用,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也便支撑不住,突然间消亡了。
当然,他们对于自我意识的存继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然而很奇怪的是,他们对于目前还不成熟的研究成果却鲜少有人去运用。尽管这种不稳定也可以额外带来上百年的寿命,却没人最终去尝试过,这不得不说是因为他们繁殖方式决定的。
他们已经没有了性别的区别,而后代的出现则是完全从上一代的身体上延续下来。当上一代的自我意识消散后,他们的身体便会形成新的自我意识,从而形成新的生命。而不一样的是,一个生命的结束会形成几个生命体却是随机的,最多的时候,前一代的生命可能会分解出5个生命体,而这些生命体都会形成各自独立的自我意识和生命形态。
以一代生命的结束来做为新一代生命的诞生,这种生命继承形式,让他们好像失去了选择生命永恒的权力。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必须在生存与传承上做出选择,于是,他们中的几乎全部人都选择了后者,在八百多年生命的尽头,他们放弃了看上去唾手可得的百年生命延续,而毅然走向了机体的毁灭,而这,明显是刚刚出生时候的他所无法想象的。
我一定要活得越久越好,最好能活到人工自我意识维持稳定下来的那一天,到时候我就可以永垂不朽了!这是他刚刚出生时便抱有的梦想。虽然没有了上一辈的自我意识,但是上一辈的所有知识和技术都铭刻在了他们的基因里传承了下来,这也是他们这个种族的优势。对于上一代的所有知识都不会遗忘,更会毫无保留地延续下去。于是,他在最年轻的时候,就抱着要投身自我意识的研究和开发中去。
他的童年是美好的,像他们这个种族所有的孩子们一样,他是在前呼后拥中度过的。因为繁殖方式的限制,他们种族的人丁一直不是特别的繁盛,而对于他们所可以占据的整个空间而言,他们的人口密度实在是少得可怜,一个偌大的星系,可能只有不到上百个的人口。
尽管如此,他们却并不孤独,以他们的机体特点,在一个像太阳系那样的星系中穿越,往往也只需要一顿饭的功夫,因此,如果想要去走亲迎友,倒也是须臾之间的事情。而且,虽然在他周围,像他这样的生物并不算多,但是专门服务于他的生物却是摩肩接踵。这些负责服务的生物,也是曾经存在过的智能生物,只不过他们的自我意识已被精雕过了,准确点说,虽然他们还算是一种智能生命形态,但是自我意识在张力及变化性上,却已经被限制住了。虽然这些生物有足够的智慧来理解自己所要服务的对象,但它们对于情感的理解和自我的认知却已经完全丧失。
在开始的五十年时间里,他都呆在自己父亲为自己营造的这个星球的家里,在银河左旋臂里靠近银河系中心圆盘的一个不大的星系,这个家还算挺大的,这个星球有三个地球那般大小。对于地球,他已经没有多少的印象。虽然他的这个记忆已经不知道经过祖先们多少代的传承,但对于那个生命最初的故乡,他也曾有过那么几下想回去看看的冲动,但终归还是因为太过遥远而舍弃了。要到达地球,即便以现在的科技水平,也要用上五十多年的时间,虽然这只是他生命中的十几份之一,但对于那个荒芜而又冷清的地方,他实在觉得没必要浪费那么多的生命。
这五十年里,他只离开过这个星球两次,因为他算是他父亲留下来的独苗,就算在他们这个生物中,这也算是很低概率事件了。他们这种物种,大多数在死亡后会分解出2-3个新的个体,所以他也便没有了兄弟姐妹,于是乎,他唯一相熟的也只剩下他父亲的一位老友。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老友和他父亲的感情也并不算深,倒不是他父亲有多么孤僻,而是他们物种本来就各自疏离,要不是一些特定的项目需要,他们是不会聚集在一起的。他们算然也没有抱团的需求,他们的个人生活资源根本不需要通过社会活动来赚取,于是,所有的社交活动也便都退化了。
当然,彼此之间的远离并没有断送掉他们信息的交流,他们已经不需要面对面才能进行信息流通了,只要放开思路,他们就可以随机读取整个生物所存在区域里的任何种族生物的思想,当然,他们也可以把一部分的思想共享关闭掉,从而实现自我信息的隐私保护。
在呆在自己老家的五十年时间里,他一直致力于对长生不死的研究,他几乎查阅了所有关于自我意识定形的最新成果。可是他发现,好像这方面所投入的人力物力越来越少,特别是近些年来,这方面几乎已经鲜少有人涉猎,难道长命百岁真的对他们这个种群而言如此的不足为奇吗?虽然他有着从父辈传承下来的知识体系,却没有父辈心里对事物的感受和见解,他必须靠自己去组织和串联起这些知识的联系和运用,于是,他带着这个疑问,去拜访了同一个星系的父辈好友。
但拜访的结果却实在没达到他想要醍醐灌顶的效果,那位所谓的叔叔只留给了他一段让他模拟两可的回答:“每个物种都有每个物种的使命,而自我意识的稳定期限就正好是确保这个物种使命得以完成的条件,就像每个物种在宇宙间的生命区间一样。如果我们的生命真的可以永恒的话,那我们也便不再可能进化了,而宇宙间的智慧生命进程也便要造一段落。所以,基本上所有顶尖的科研工作者都从理论层面否定了永生的可能性。而至于没能永生的意义,你还是需要自己去体会的,不要呆在这个小地方,去履行我们生命在现阶段的意义,至于永生,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而他第二次去他这位叔辈家串门,算是去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等他到达的时候,他的这位叔辈的自我意识已经消散殆尽了,而叔辈的身体慢慢地在他眼前化了开来,像一摊雪在阳光下融化了似的。而融化在地面上的身体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规则又开始分别集聚在了一起,一摊水变成了三摊水,随后,三摊水总算有了个人样,而自我意识也从各自的身体里蒸发出来拟的,重新组合在了一起。“看来,自我意识是来自于机体自身的!”这是他离开这个星球时想到的,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这些新的生命自有自己的归处,而他也要准备准备,离开这个最初的巢穴了。
从五十岁到二百五十岁,他和众多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一样,将精力投放到了对未知银河系的开发中。银河系像一个大圆盘一般,从他们这种生物产生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便投入到了对银河系的探索和开发中,以太阳系为起点,他们分成了两个队伍,一部分顺时针,一部分逆时针,并相约在银河系的另一头相遇,不见不休。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队伍又不断地分化,队伍前进的方向也不断地细化,而他所属的这一支是从他曾曾曾祖父时便已经确定下来的方向,那就是往银河系的圆盘中心前进。
他们这一支队伍不少于数百人,每到一个星球,就要由一个人留下来进行最基础的数据收集和探测,随后形成一份详细的数据材料与全部的同类共享,这是他们这个种族的使命,像是宇宙的拓荒者一般,他们对于整个银河系数据的采集将极大丰富他们对宇宙事物的认知。当然,对于种族而言,他们是有目的性的,但对于个体而言,他们又都是随机的,像他一样,大多数拓荒者都是他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报着对事物的好奇,对生命的探索和对永生的追求,加入到了这个队伍之中,但不断地有人放弃了,他们可以随便找一个自己觉得适宜的星球居住下来,他们可以在这个星球上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但这个探索的队伍却不会消亡,只会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加入其中。
二百多年来,他一共去过了近一千个星系,足迹涉足上万个星球,走的路越多,他越感慨生命的渺小与宇宙的浩瀚。他一直以为,智能生命进化到他们这种程度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天上天下随意驰骋了。可没想到,在宇宙面前,所有的生命还是如此的卑微。生命从最简单的形态一路走来,从地球那样生命最初的温室再到整个银河系这样的熔炉,生命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多次,但是关于宇宙,一切都还只是起步而已。
他觉得自己很累了,他开始认清他们这一族群的使命,他知道,要跨出银河系,他们这种智能生命还力有不怠,他们现在所要做的不过是为下一个进化出的智能生命收集素材而已,收集关于宇宙的素材。银河系就像一个试炼场,这里有着整个宇宙的所有组成物质和成份,只有搞清楚了这些,那么新的生命形态才能在更高级的时空领域徜徉。
而对于永恒的生命,他也开始慢慢不那么热衷了,因为他发现,如果这种生命永继的方式一旦被找到的话,那他们将不再面临死亡,那更可怕的结果,便是他们将不再有延续,一旦没有了生命的延续,他们的人口数量也便会处于停滞状态,届时他们的这些宇宙开发都将会是徒劳无功。他也意识到,其实以他们的智慧程度,他们是有可能会找到自我意识稳定下去的途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的基因才会以父辈的逝去做为子辈出生的条件,说白了,这就是一次妥协,为了种群的延续而不得不牺牲生命的代价。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便不再纠结于追寻生命的永恒了,在他三百岁生日的时候,他选择了一个星球,一个已远离他出生地有着3亿光年的地方,这是一个和他出生地很类似的星球,有着两颗恒星和16颗行星,他选择了其中一颗安顿了下来。
他和其它人一样,有着制造物质的能力,他们可以凭空将能量转化为物质,他在这个星球上制造出了一个隔绝的空间,然后便是生产出他的那些仆人,对于这个空间里的其它空间设置,他的那些仆人自然会帮助他完成的,而他则是进入了休养的状态。
说是休养,其实更准确得说是一种冥想,他们脑袋里有着太多的知识储备,从他们父辈那里,从其它同类那里。他们从父辈身体中继承的只是知识内容,而对于知识的加工方式和信息的组合形式并没有继承,虽然都是同样的知识内容,但他们之间却可以形成截然相反的思维体系,这也保证了他们种族的多样化。在最近几百年间,他一直忙于星球的探索,并没有对这些知识进行过有序的整理,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要沉下心来,将如此海量的知识融会贯通,形成关于自己的一些思想体系。
这些都是他们这类生命的必经之路,只不过他好像比其它人早了一些,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四百到四百五十岁之间的时候隐退,然后开始营造属于自己的世界。当然了,也有一部分人会选择一个人远行,他们会一路穿行,走出银河系的边界,去寻找星系外的世界。当然了,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可能也到达不了最临近的其它星系,但是他们的生命是自体繁殖的,他们相信,只要够久,他们总会走出自己的一片星空。
他当然没有这么大的魄力,他不敢离开这个银河系,因为如果距离太远的话,他将再也接收不到来自同类的信息,到时,他就真的成为了宇宙中的孤岛。而且基于他们的认识,他早就清楚,任何物种都没办法跨物种的实现空间飞越,以他们的生理特性,他们注定会被局限在银河系之中,任何的不自量力都不过是场放逐而已,但只要迈出第一步,那赌的不但是自己,还将是自己未来的所有后代,所以,他不敢,他选择了按部就班。
在接下来的二百年时间里,他一直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把这个星球改造成了属于他的王国。整个星球除了他以外,还有上千个服务于他的仆人,而且为了让星球更加热闹,他还不忘引入了好多的非智能生物,虽然在他看来,这些智能不智能根本没多大区别,但按照他脑袋中不知道从哪里接收到的知识,还是对智慧生物进行了等级的划分。而这些事情,他则觉得很诡异,他不明白,无限趋近于零和零怎么会有区别,特别是当被拿来进行对比的时候,对于蓝人,这种他主要的仆人,他还是比较认同它们可能真的是有些智慧存在的,但对于猿人,还有更早之前存在的豕人,他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智慧可言。
他每天除了整合自己的知识体系外,他还花了一些心思在对远古生物的了解上。相比于低级的蓝人,他们不再需要额外的设备来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只需要进入自己的思想中,他们就可以在思想所形成的画面里遨游。而这也是他们之所以如此热衷于冥想的原因,他们可以在自己的脑中构建起一个虚拟的空间,然后再让自己的思想自由进出。
二百年后,他离开了这个他一心构建起来的星球,当然,对于他凭空制造出来的一切,他也都让它们尘归尘,土归土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不能在这个孤寂的地方消逝,他以六百岁的高龄来到了位于银河系圆盘居中位置的银河系知识开发中心。
对于他们这一类的生物而言,他们根本不再需要有政府这种公共组织的存在。他们所有个体都是自由而随性的,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机体自身的性能进行思想共享,为此也就不再需要一个中间人来进行相互间的沟通。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银河系对他们而言太空旷了,他们几乎不可能引起任何的摩擦。因此,政府也便散失了其存在的价值。
但政府不在,知识体系的完善功能却不能缺失,分散在整个银河系里的拓荒者们是知识来源的一部分,但他们所带来的仅仅是空间上的知识及生命可以到达的区域的知识。对于时间上的知识及银河系外信号分析所产生的知识则需要一个专门的机构来收集和整理。于是,就在他们这种智慧生物成为银河系主宰的时候,知识开发中心也便同步建成了,其功能就在于探索过去时间里的所有细节,收集整理来自银河系外广阔宇宙的信息数据及对生命体未来发展的思考。
知识开发中心最早设置于太阳系,那也是生命最开始的摇篮。但随着拓荒领域的不断拓宽,开发中心便也离开了太阳系,搬迁到了银河系的中心,这里有一个高密度,高质量的黑洞,而黑洞无异于一个完美的信息收集反射器,它可以将来自时间及空间中所有的信息进行重整,也便让信息的收集更加地事半功倍,于是,一个大型的知识开发中心便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他想把最后的生命消耗在开发中心中,开发中心一直都处于人手紧缺的状态,因为他们都闲散习惯了,实在不愿意再被拘束起来。而且在这个黑洞边上,根本没有其它的星体,巨大的知识开发中心成为这里唯一肉眼可见的一个物体,这与他们动不动就可以穿插在各个星体间的感觉出入甚大,所以也便没有人愿意过来。
而他的到来,也将对一个人的命运产生彻底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