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罗诺睿瑄所说,要想说服陈旭阳,可比说服张正言难度大多了。一个人对接收巨额财富的恐慌就像坐在极速起动的列车上,更多的只是出于惯性上的不稳,无需多久就能平衡好。而一个人对于付出财富的恐慌可就是落入深渊了,只要不到底深渊底部,这种恐惧感是不会消除的,而要说服别人主动跳进这个深渊中,难度可想而知。
虽然是在同一家公司,但罗诺睿瑄想见陈中天可比见张正言他们难多了,因为身体原因,陈中天已经基本上谢绝会客了。中天集团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都交给了董事长议事会集体决议,那是一个由五个人组成的决议机构,有点像古罗马的元老院,也有点像陈旭阳一直想要进入的议事委员会,只不过这5个人没有任何高下之分,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技压他人,取得高人一等的决策权。但陈中天知道,这种形势维持不了多久,肯定会有人不断被排斥出这个游戏,而不断在这种模式中优胜劣汰出来的人,将会是更大的麻烦,这种人不但有野心,更有能力,而此时年轻的陈旭阳根本连被人填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陈中天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身体会崩溃地这么快,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过于自信,以至于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不用说去培养任何的接班人,所以手底下的所有员工,对他而言都只不过是任由摆布的工具而已,而这些工具现在肯定也不会对他有太多的感情。
当然,陈中天也可以执行经理人制度,但是如果真的把自己所有的财富都放在陈旭阳身上,以他对年轻的自己的了解,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地坐收渔利,而只要陈旭阳踏入商场这个漩涡,很容易就会被潮水戏耍成朵朵浪花的。
陈中天知道,就算是自己,要不是因为多年形成的管理上强硬的决绝,要不是因为从来没有失误过的判断,当然还有一大堆可以作为翻身底牌的未来科技,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可以在商场翻腾。看来成立个基金会成了目前自己最后可以选择的路,但是基金会的成立和集体决策机制又不可避免地会极大影响中天集团的快速发展,两害相权,陈中天已经没有多大的选择空间。
“都下去吧,我累了。”让下面的人送走了7个律师构成的律师团队,陈中天明显已经体力不支了,他现在隔天处理一次这样的律师会面都已经疲态尽显,而对于集团的事务,陈中天已经彻底撒手不管了。当然,不管并不代表不关注,他有一支专门的私人监控和分析队伍,对他所有关注的事情都会在每天拿出一份简明的分析报告给他。虽然陈中天知道很多事情正在背离他的初衷,但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应付,他只能听着,看着,审视着集团的一切在他的身边缓缓流逝,如果说当年他被林丹青逐出地球时还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暴戾,而目前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曾经以为对集团的一切一无所知是最可怕的,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知道一切却无处着力才是最可悲的。
“董事长,罗诺睿瑄又申请见您一次了。”就在马上要关上门前,余恬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停下了马上就要合上门的手。对于是否愿望回来任职,陈中天是咨询过余恬意见的,对于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如果余恬不想回来做这个枯燥的日常秘书角色,她完全可以获得更为显赫的位置。但她还是回来了,不能不说她是经过了反复的权衡,虽然在事实上,确实只要在陈中天身边再呆上一小段时间,她便可以收获更大化的好处,但对于陈中天的私人感情也是确实存在的。
“算了,我就不见了,反正他现在的问题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了。”陈中天顿了顿,他现在已经很难一口气说太多话了。“我已经跟律师团说过了,空间科技开发公司的需求保障,咳,咳,至少在未来10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罗诺睿瑄也已经有了公司和集团不少的股权,我想他也不应该有什么大事需要到我了。”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让我务必转达一句话给您,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一直在发生。”余恬刚把话说完,就看见陈中天突然两眼精神了起来,这是近两个月时间里少有的情况,当她看到陈中天居然尝试着从沙发床上坐起来,马上推开门,冲了过去,及时扶住了眼看就要再摔倒的陈中天。
“让,让他过来,越快越好。”陈中天示意余恬让他继续躺下去,并用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看来他刚才强撑身子站起来确实耗尽了体力。
“好,我马上就请他过来,他就在门房那里。”余恬扶着陈中天躺下,查看了一眼他手上挂着的吊针头,那可是为陈中天继命的营养素,当然,就在这当下,她也完成了通知门卫放人的命令。
………
和外围的奢华比起来,罗诺睿瑄没想到陈中天最后的栖息地居然异常的简朴,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陈中天安静地躺在沙发椅上,罗诺睿瑄则座在沙发椅边上,一缕夕阳从窗外直射进来,将两人的脸色映得通红。
“这个位置确实好,从这里看窗外,真美。”罗诺睿瑄像是过来闲聊一边,用不紧不慢的语气陈述着。
罗诺睿瑄说完转头微笑地看了眼陈中天,发现陈中天一直在盯着他看,他点了点头,仿佛看穿了陈中天的疑问,“是的,我知道你是谁,而且我一直都知道。”
“呵呵,无论是政府还是我们,都下了大力气监视你,没想到都没有发现你和那个来自未来的你有任何的联系。你们怎么做到的?”短短的一句话,陈中天倒是停顿了好多次。
“我们不需要联系,我所想的一切事情他都知道,而他所想的,我也一清二楚。”罗诺睿瑄的笑容带着些许的嘲弄,“你还是不要开口了,就让我一个人说吧,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反正我会告诉你所有你可能想要知道的事情。”
看着陈中天点了点头,罗诺睿瑄倒也不急着开始发表他的长篇演讲,而是站起了身,跟在自己家里似的,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当然,余恬早就为他准备了一杯咖啡,这是这间房间里面唯一提供的一种饮品,只是罗诺睿瑄实在不习惯这种味道。而在这个过程中,陈中天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罗诺睿瑄,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好奇怪,完全没有胆怯和敬畏,更像是一个多年的好友来窜门似的。
“我知道你现在也累了,我会长话短说的。”罗诺睿瑄端着水坐回到椅子上,他知道陈中天毕竟和张正言他们不同,很多话不需要解释太多,可以一点就透。“我即是我们那个时空的罗罗,也是这个时空的罗诺睿瑄,只不过这个时空是我的时间线,所以我在我的时间线上变回了在这个时间线上的年纪和样子,但你们已经不在属于你们的时间线上了,所以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能以我们那个世界的形态显现出来。”
相比于张正言等人的目瞪口呆,陈中天明显平静多了,虽然在听到这话的过程中,瞳孔确实放大了一些,但是又很快回复了正常。
“哈,哈哈,我,真傻,早该想到的,年轻的,罗诺睿瑄怎么可能那么快造出蛋屋,”陈中天苦笑地摇摇头,又咳了两声,精神倒是比前一刻好了一些,“我记得你十多年前吧,造蛋屋的时候,都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吧,我真是傻啊。”
“人的惯性思维而已,在理解能力之外的事物,谁又能想到呢?换成我,也不可能。”罗诺睿瑄拍了拍陈中天的胸口,为他缓了下咳嗽。
“你恨我吗?”陈中天问这话的时候突然把头低了下去,不再去盯着罗诺睿瑄。
“啊,恨?”罗诺睿瑄从来没想过陈中天会这样看待两人之间的关系,看来陈中天对一年多前把“深空”号飞船让给罗诺睿瑄还是深感愧疚的,“谁都有选择生存的权力,如果我恨你,我不就和你一样的思维模式了吗?那我不就失去了恨你的资格了,这是个悖论。”
“这么说,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了?”陈中天再次把头抬了起来,眼神温和了许多,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模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算是家人了,我这次来也是给我父母打个前哨,他们也想来看你。”罗诺睿瑄举起杯子喝了口水,他开始觉得还是茶好喝些。
“叔叔阿姨也和你一样吗?”陈中天看着罗诺睿瑄点了头,感慨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年龄可比他们还要大了吧。哈哈。”
“有件事情我可以让你帮个忙吗?”看着陈中天的心情好像挺不错的,罗诺睿瑄的口吻突然认真了起来。
“你说就是了,反正我都这样了,中天集团给你都可以。”陈中天的语气倒是挺戏谑的,罗诺睿瑄的突然到来让他的精神突然放松了许多,胸口的沉闷郁结一瞬间就打通了,自己都觉得可能是回光返照。
“还真的是要你的集团,不过不是给我,是给张正言。”
陈中天听完罗诺睿瑄的话,盯着他看了有三秒钟的时间,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字:“好!”
这次倒轮到罗诺睿瑄哑口无言了,他没有想到陈中天会答应地这么干脆利落,这倒反而让他束手无策了。
“没想到我会这么容易答应?”此时轮到陈中天笑咪咪地看着罗诺睿瑄,这要是还有中天集团其它员工在场,打死他们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董事长还有这么诙谐有趣的一面,“其实,我现在是真的没有牵挂了,钱财身外物而已,随它去吧。”
“放心,这事我跟张正言说过了,他只是帮你打理,以后会原封不动地传给陈旭阳的,等陈旭阳成熟些以后。”
“随便了,你看着办吧。”陈中天撐着身子坐了起来,“还是让叔叔阿姨过来吧,我可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多久了。”
“还是等我们把正事说完吧。”
“啊?你刚刚让世界首富都换人了,还不算正事啊?”
“那只是附带的,而且我说你也不爱听,就算我不来,你这个首富也干不了几天了吧。”
“你的话倒是一如既往的刺耳啊。”陈中天说完还想像当年那样推一把罗诺睿瑄,发现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还有两件事,第一件算是来道歉的。”罗诺睿瑄说到这里倒有些羞惭的神色,他像是怕再有所犹豫就不敢坦诚似的,语速飞快地说着,“我一直在帮他们进行陨石阻击,要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罗诺睿瑄本来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错的地方,他认为一个地球上的人的生存权力明显要高于陈旭阳个人的享受权。当然,现在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看到陈旭阳如此病态的样子,特别是刚才陈旭阳对他的愧疚,让他觉得心里突然间不好受起来了,他突然觉得过去自己虽然满口大道是非,但是自己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理念,全然没有顾及陈旭阳的安危,和陈旭阳没有顾全自己的生死,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这有什么,就算没有你,难道张正言和沈服谐两个过来人还搞不定一块小陨石,那我倒真的要看不起他们了。”就算陈旭阳的眼线遍步每个角落,可也不太可能发现罗诺睿瑄在陨石事件中举足轻重的作用,毕竟连“未来人行动办”那些高层都对这个年轻人不甚清楚。当然,此时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感受罗诺睿瑄言词中的意思,“而且我知道是石甘把你召揽过去的,你要见到他们三个人,也只有这个方式了,也算情有可缘吧,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而且我们兄弟,就不要再对不起来,对不起去的了。”
“那,那好吧。”罗诺睿瑄也不想再解释下去,万一陈旭阳知道真相后,身体更受不了打击怎么办,而且为了下一步计划的执行,陨石这事还是就到这里点到为止吧,“既然这件事情就这样了,那说第二件事情吧,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走。”
“走?去哪里?去福清?”陈旭阳被搞糊涂了,他所能想到的,罗诺睿瑄可以带他去的地方也只有福清了,其它地方,放眼这个世界,好像还没有罗诺睿瑄可以称为东道主的地方。
“再来一次星际旅行。”
“哦,啊?咳,咳”
“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一下,你就明白了。”罗诺睿瑄敢忙帮陈旭阳拍了拍胸口,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再把自己的飞船在虫洞里的际遇及自己如何拯救“涅槃”号上的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陈旭阳说了个清楚。
“啊?原来虫洞这么神奇啊。我以为你们也都跟我一样,都是在虫洞里被撕碎后,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的呢。”
“你们被虫洞撕碎了?”
“是的,我感觉整艘飞船都在虫洞里解体了,我们的身体也跟着解体了,但是很奇怪的,等我醒来,已经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个地球上,不过我的飞船的残骸却都找不到了。”
“看来,我的预感是真的。”
“什么预感?”
“我们还在一个实验体系里面,我们三艘飞船不可能同时出现在这个时空里,而且你们的飞船明显已经没了,你却也完好地出现了。只能说明这一切背后肯定有非客观的因素在操控着。”
“那还有其它三艘飞船呢?当我发现‘涅槃’号和‘深空’号飞船出现在这个地球上的时候,我就开始到处派人去寻找其它的飞船,却并没有看到其它飞船的痕迹啊。”
“没错,其它三艘飞船如果也降临的话,我们肯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以船上人员的素质及船上配置的科技实力,不可能泥牛入海,毫无音信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艘飞船也是在虫洞入口的精确位置解体的,我所接触的两艘飞船都是经过虫洞管道的,也就是说,只有到达了那个入口的位置,才有可能到达这个时空,如果在到达入口位置之前就发生了什么不测,那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按你的意思,就是说原来就有一个系统的设定,一旦到达入口端,就必然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我没有你这么高深的理论基础,但是这个概率太微乎其微了,真的如你所说的,只可能已经有人提前布局了,否则是不可能的。”
“没错,而我觉得陨石来的方向就是这个系统背后设定的位置。”
“可是…”
“我知道,我们曾经都进出过月球背后的那个虫洞,而我们出来的位置还只是在太阳系内,所以说,我觉得有可能是飞行器的问题。而蛋屋的材质则是最接近陨石的物质。”
“我明白了,就像多重暗门一样,只有当打开的角度正确的时候,才能进入正确的房间。而飞行器一旦进入虫洞,无论是我们那种情况,还是你那种情况,飞行器的飞行方向都不是我们所能够主导的,只是飞行器的材质决定了飞船在虫洞中的航行方向,只有正确的材质才能有正确的出口。”
“蛋屋飞行器我已经造好了,还可以再容纳一个人。”
“你确定不再找一个操作员之类的,你一个书呆子,我一个老头子,可都不太懂得摆弄那么复杂的东西。”
“我把蛋屋飞行器搞成傻瓜式操作的了,反正目的地就在月球背后,而一旦进入虫洞,我们也操作不了了。如果有幸从虫洞出来,我也有应急降落系统,可以实现安全落地。”
“你就没想过,万一出来后还是在宇宙深空中,到时候怎么办?”
“呵,能怎么办,探索总要有牺牲嘛。”
“你倒是想得开,那叔叔阿姨呢?”
“我没告诉他们,所以我需要你的中天集团作为他们的养老基地啊。”
“你啊!做事情还是一根筋走到底。”陈旭阳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想,“你觉得我这身体还动得了吗?”
“兴奋剂打两针下去,再备上几针在飞船上,应该可以挺到目的地的,如果我的预感是真的,我们一旦到了那里,你还怕没人给你继命,甚至可以让你也像我一样,回到你自己的时间线上去,到时候你就可以从头再来了。”
“你这当了几天的领导,居然也学会人家的画大饼了啊。不过这个空头支票正合我意啊!”陈旭阳不知不觉地精神又好了几分,他突然发现原来一切又可以重来了,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野心又瞬间点燃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是不急,但看你这身子骨,还是越快越好吧。你找一下你的律师,把你这硕大的产业管理权交给张正言,然后你也见见他,你应该也有些话要交待他的吧,商业的事我不懂,你们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吧。”
“看来你一切都打理好了啊。今天就是来通知我的了?”
“谁让我了解你呢?我去和我爸妈说一下,你今天话说太多了,我们明天再来见你,他们也确实想你了。”
“也好,等我精神好些,也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你累了,歇歇吧,我先走了。很多话,我们还有机会说。”罗诺睿瑄说完,就准备起身走了,可却被陈旭阳接住了。
“你怎么没问我‘命运’号飞船上其它几个人的事情?”这几个人确实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可能也正是这些人的消失,让沈服谐等人一直没有查出陈中天身世的秘密。
“我跟他们又不熟,就当他们在虫洞里面被撕裂了没有复原吧。”罗诺睿瑄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这几年来的事情让他看懂了很多,有些事情看似错的,但不做不行,又些事情可能是对的,但做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