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二、现实
作为设计部门的负责人，他发现原来日常的工作可以这样的轻松，他甚至不用做任何的事情，只需要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再将这个念头共享，与是便有人将其付诸于践。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使唤其它人的感觉，他以为这种层级式的管理制度是不可能在他们这种高等级生物群体中存在的，所有的不过是分工的不同而已。但很明显，他可以感受到这种指使的愉悦感，而这正说明了层级制的生态学基础是可以在他们这类生物中萌芽并滋长的。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改变自己的低等生物，毕竟已经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关于自主意识对宇宙的反向选择，正被其后越来越多的实验所证实。而那个最初的实验体已经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了，甚至于实验数据也已无关紧要。他们的实验还需要继续往前走一步，他们必须要找到自我意识的真正组成因子。
然而，很明显的，他们的维度等级还不够，虽然作为四维半的生物，他们已经可以感知，甚至改变五维的自主意识的结构。但那还仅是宏观上的自我意识，至于微观层面的自主意识组成，他们也是一筹莫展。关于自我意识的研究已经在他们这种生物群体中引发了热潮，也让本像一潭死水的生物群体产生了鲶鱼效应，无论是在遥远的银河系边缘，还是在银河系中心，谁都想成为那个取得突破的改革者。
当所有人都将研究的重心从宏观转入了微观，他却选择了另辟蹊径。他手上有着整个群体最为丰富的宏观资源，他希望从改变自主意识的外在形态表现作为切入口，他希望通过不断完善自主意识的外形特征，来探索低等生物向高等生物体转变的可能。他甚至制造了一个实验场，让实验场中全部的人都具备了完整契合的自主意识，然后，却也并没有发生他想要看到的实验结果。
因为手上的实验对象越来越多，最初的那个低等生物已经并不重要，也并不特别了。虽然他曾经力排众议，给了那个低等生物一个最完美的结局，于是他也同时把这一切抛到了脑后。直到负责这一具体项目的同事将这个实验的结果回馈给他的时候，他才再次从脑袋中调取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个智人是按照他原有的方式结束生命了吗？”
“是的，没有任何的偏差。”
“果然啊！无论是哪种生命体，其发展路径都是前置性的。即便他的自主意识形态已经完全改变，但是结果却是一致性的。这样看来，和我们其它的实验场所印证的一样，自我意识并不具体改变时空的主导性。可能，只是我们这真实的空间里需要这种完备的自主意识形态，而自主意识的作用可能也仅限于此了。”
“可是，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小的偏差。虽然对全局和时间进程没有任何的影响，但是却与实际的历史有着可怕的冲突。”
“冲突？还可怕？你想说什么。”
“那个智人在生命的中晚期突然出现了许多关于过去实验场中的幻觉，而这些幻觉的出现成了主导他作出最后选择的原因。”
“也就是说结果没变，但是导致结果的原因变了。可是这不应该发生的才对啊！我们不是已经将它的整个物理机体全部都重新制作了吗？”
“是的，除了自主意识以外，全部的东西都是崭新的。而对于那些低端群体而言，自主意识只是个人认知的内核，并不具备记忆携带功能。自主意识是五维结构，对我们这种四维半的生命体而言，自我意识的很多接口与我们的机体是对应的，而对那些二维半结构的智人来说，自主意识的很多接口是没东西对接的，这其中就包括记忆的重新组装接口。”
“虽然我们确实是通过自主意识来实现知识体系的传承，但其中的机理一直都是一个谜，这也是自主意识微观领域的研究内容。你刚才所说的也不过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并不能代表事情的真相。可能自主意识真的具备了记忆的某种存储机制，或至少，记忆会与自主意识产生某种共振，然后再传承到下一个生命体中。”
“从目前的实验结果来看，自主意识的存继时间仍是个未解之迷。像智人，它们的自主意识还没有消亡，身体的机能也便毁损了，很多自主意识也算浪费了。而到了蓝人那里，自主意识和身体机能基本实现了同步的寿命，那个时候，蓝人一直认为自主意识的存继时间也就是那几百年时间。而到了我们这里，突然间发现，原来自主意识居然可以存继得更久了，甚至于在机体毁亡后，自主意识居然还会清空重来。看来自主意识并没有必然的存继时间，而是会随着其所依附的机体而调整它的存继周期。”
“那又如何，也不能就此说明自主意识不可以携带记忆啊！特别是那种一闪而过的记忆，可能只是自主意识的一些副作用，或者只是一些即有的场景映射？。”
“我们下面有一些实验，因为项目小，并不属于你负责的范畴。我们曾经将消亡后的智人的自主意识嫁接到了其它新出生的智人身上，但并没有出现任何此类的记忆返嗜的情况。”
“你们还做过这个实验？”
“是的，自从你的那个完整契合自主意识的发现后，所有关于自主意识的实验几乎都被做了一遍。特别是在智人里植入完整自主意识的情况，也是甚之又甚。本来并不是打算研究记忆这个层面的问题，可是在发现你的那个初代实验体居然有记忆闪回的情况时，我们便调取了其它的实验体的数据，发现其它数十万个实验体都没有此类情况。”
“难道这个初代实验体真的这般特殊，难道一切还不仅仅只是自主意识在其中作祟吗？还是还有其它我们还不知道的因素？”
“你看，这个初步实验体也按你当时要求的，让他寿终正寝了，是否还需要进行下一步的运作。”
“传召所有高级设计师，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他稍微锁住了自己的思绪，因为离传召那些设计师进行讨论，还需要一小会时间，而在这一会儿时间内，他不想要有人可以读到他的内心想法。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他们具有多线的思绪结构，如果经过训练，最多可以同时进行8个并行的独立思考。同时，他们还可以选择开放其中一个接口，与其它人共同在思想中讨论话题。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达到8个思考层级的，像他就只能达到6个，这也与他一直疏于练习有关。
不过，这种思考方式也有着其固有的漏洞，所有的思考路径并不是完全隔断的。如果是进行近距离的思想连线，那还可以尽量屏蔽掉其它路径的思考空间，但一旦超过0.5光年的距离，这种专注度就无法维系了，其它路径的思考内容就会发生渗透，就会产生思想混乱。当然，在同一个个体内的思想不可能是完全相互独立的，就算是近距离的思想连线，也没办法防止蓄意的对其它路径的思想的探窥。而由于此，他从来不会在与其它人进行思想互通的时候，还花精力去考虑其它的事情，而当有自己思路的时候，他也不可能会向外人放开思绪的。
他想用这间或的一点时间，想想是否能有什么新的突破。自从初代实验体让他有了些许功成名就之后，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打转，毫无了进展。虽然他们族群对集体组织本就不太感冒，但对未知的探索却是他们得以存继的前提，可能是基因中自带着的天性。他们当然知道这点，但在他们看来，每个物种，都有其自带的使命，而要完成使命，总要在基因中种植下些推动因子。
他并不相信机会，宇宙间的所有规律都是留给生命来发现的，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但他觉得此次便是最好的时间点。看来这个初代实验体确实是个难得的宝库，寻找下去，很可能可以再在这个实验体身上做点文章。
“B001，大家都到了。”虽然他可以切断自己的思维连线，但是外人还是可以将信息发送进入他的思想，只不过他的思想出不去而已。他的编号正是B001，虽然名义上是设计部门的负责人，但在他们这个群体中，任何职位都不过是分工与工种不同而已。因为他们自小就都是独居，最多不过二三人一起生活，称呼也便不那么重要，于是，也便以工作中的工号作为相互之间的名头。
“12个人都来齐了？”设计部门共分12部，有12个高级设计师分管，每个高级设计师手下有5-10名的普通设计师，也就是这百余人负责着他们这个种群近亿万个的研究项目。而他们内部并没有任何明确的分工，对他们来说，就是首席设计师想出一个创意，他随机连线到了某个高级设计师，随后高级设计师对这个创意的宏观范围进行构建，再以同样的传递方式传递给普通设计师，由普通设计师来构建整个实验的细节。
“B001，B006已经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们了，我觉得这些可能只是巧合而已，你的那个初代实验体可能是因为经过了太多的实验场，所以在它的自主意识中会产生一些混乱。我也看了它的那些幻像，并不能简单地认为那些幻像就是它过去几个实验场中实验场景的反应，可能只是巧合地被它将一切同步化了而已。”
“我不认同B009的言论，大家应该很清楚，没有任何事情是所谓的巧合。一切事物都有其背后的定论和规律，所有偶然的基础都是必然。当然，我们确实没有尝试过同一个自主意识出现在不止二个实验场中的情况，我在开会之前，已经设计了这样一个实验，我申请了最高级，将这个实验场布控在黑洞一级区域，半年时间应该就可以出成效了。”
“但我却觉得B009讲得有道理，我在设计实验场景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出现很多幻像，那不过是因为我们太专注于一件事情的场景残影而已，并不能代表任何事情。如果其它实验场真的对实验体的自主意识造成了反应的话，那历史的进程应该会发生偏差，不可能完全按照原来的路径行进的。”
“这正是问题所在，除了零星的几次谈话以及实验体自己的潜意识影像外，实验场的一切确实都是与历史完全稳和的。如果实验体混乱的自主意识对历史并没有任何影响的话，那是否意味着自主意识就算真的如B001当初所论证的，可以对外在环境产生影响，但那也只是空间上的影响，并不会造成时间上的影响。”
“一个实验结果不能说明任何的问题。”
“没错，但是，问题就在于除了这个实验体外，我们在其它实验场中都提取不到完全相同的自主意识混乱的结果。”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这个实验当初是B002具体负责的，有没有可能生物的机体没有处理干净，所有的生物体组织都是有可能引发记忆共振的。”
“我知道这个实验是我负责的，所以我马上回调了整个实验过程。你们知道，所有实验体的基因是我们从黑洞数据中采集的，基本上可以实现一一对应。但自主意识不一样，自主意识是封存在机体内部的，而且无法通过无机体信息进行反向编译。但是在这个宇宙中，我们并不缺少过去那些低等生物的存在，我们提取它们的自主意识并研究，但从我们种群统治生物界以来，我们并没有真正从微观层面搞明白自主意识的组成，我们只能确定在宏观层面，所有生物体的自主意识除了结构上的区别外，其它都是高度一致的，这也是我们所有实验室开展工作的前提。虽然我们还不知道自主意识的内部构造，但我们早就可以大规模地生产自主意识了，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实验会如此的兴盛。”
“B002，这些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没必要在这里再重复了。”
“不，让我说下去，你会发现很多我们早就知道的事情，可能才是矛盾所在。”
“B007，让B002说下去。”
“我们的实验，最开始都是用各类生物的本体进行自主意识复制，比如用某个智人的自主意识复制其它智人的自主意识，蓝人也是如此。但后来，我们开始尝试着用蓝人的自主意识来复制智人的自主意识，而实验结果是完全一致的，这也让我们得出了结论，所有的自主意识都是同等的。所以我们后面的所有实验体都只需要一种自主意识进行复制，很多时候也都夹杂在了一起，倒也没有感觉出什么不妥来。如果说这个初代实验体和其它实验体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其它实验体，无论是生物机体，还是自主意识，都是从无到有，重新开始拼装的。而那个初步实验体则不同，虽然生物机体是完全重新制作的，但自主意识却是从旧机体上剥离的。你们都知道，那种低等生物的机体，要彻底磨灭掉，都不用我们动手。当时，那个初代实验体居然直接闯进了我们真实的宇宙空间，那种材质的有机体早已经消散一空了，只有自主意识才能在太空中存在，但因为缺少了有机体的支撑，自主意识也不过就是一片看不到摸不着的尘雾而已。”
“是的，一般情况下，实验体的机体和自主意识都是重新制作的，因为这个初代实验体的自主意识是当年我组装的，所以我有点不舍。虽然机体没了，但它的自主意识则被我保留了下来，是我要求将这份自主意识装配进新制作出来的机体的。”
“对于这一点，当时我是反对的，因为报废掉的实验体，它们的自主意识都是集中到备用库，随后经过完全融合，再随机分配到下一批实验体身上的。我们从来没有过把同一个代码的机体用过的自主意识再配到它下一次实验体上的经验，毕竟对于自主意识的研究，我们也才刚刚起步。如果自主意识真的对环境有反向引导的话，我当年就提出，如此唐突的行为，是不是反而会适得其反。”
“B002，这个时候翻出这种旧帐又有什么用，而且这也没有弄出什么事情啊。”
“不，你误会了，我觉得这倒不是坏事，而是一个突破。”
“突破？这话怎么说。”
“我在刚刚回顾了初代实验体刚刚完结的那个实验情况，特别是对实验场景和历史进程的差异进行了比对。发现在实验中，初代实验体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这个是真实历史中没有提出来过的。它认为，生物体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间，是可以有条件穿梭的……”
“哪来的平行宇宙？不过是那些低端生物体因认知不足的臆想而已。这种老掉牙的言论，哪来的意思？”
“我知道，但有意思的不是这个平行宇宙的观点，而是它接下来关于在各个平行宇宙间穿梭的假设。它觉得，一个生命体只能出现在与它原有宇宙高度相仿，但在时间线上却要提前的宇宙，而这个穿梭的生命体在这个平行宇宙的出现将取缔掉原来这个平行宇宙中本应该出现的同一生命体。”
“无稽之谈！”
“是，没有任何的根据的荒谬言论，我刚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话题再次回到初代实验体过去的那些经历，它可一直不是自己一个人在不同的实验场中穿越的，而是带着一大堆人在一起穿越。”
“这一点，我们不是已经取得过了共识吗？初代实验体穿越了不同实验场之间的禁锢，因时也破坏了禁锢，这便为其它人的穿越打下了基础。”
“那初代实验体的第一次穿越呢？只有它与它的亲系在进入另一个实验场后出现了年龄偏差，而其它人则是以原来的机体生命进入不同的实验场的。”
“这个我们不也解释过了吗？子代的自主意识是由亲代自身复制并拼凑而成的，因为初代实验体的亲代具有相似的自主意识结构，所以才会与子代以一样的结果进入另一个实验场。”
“是，关于不同实验场之间的屏障，在事后检查中，为什么会毫发无损，你们也解释说是只是前期的共振打开了一个缺口，后面又自我修复了。没错，你们的结论都做得很完善，但并没有很明确的实验支撑。更重要的是，你们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初代实验体会有年龄上的偏差。”
“B002，我大概明白你想表达的了，你想把这个疑惑与初代实验体提出来的结论联系在一起，以此说明初代实验体身上发生的事情。”
“是的，当时我就很差异了，但你们只对初代实验体带来的自主意识革命感到兴趣，却对初代实验体这种低等的实验对象完全不在意。而这些并不重要，但如果你们愿意把初代实验体整个实验过程全部浏览一遍的话，我会有个更不一样的假设。”
“你知道，我们只相信实验结果，并不相信理论假设。”
“那就当是一个实验的前置设想吧。如果初代实验体并没有在几个不同的实验场中穿梭呢？”
“你在想说什么呢？”
“不，你们听我说完。如果自主意识的神奇之处并不在于它可以引领它所属的生命体穿越不同实验场之间的天然屏障，而是可以在机体被消灭后，直接寻找对接空间里的同一个生命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