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的天空像一块蓝水晶,纯净得快要滴出水来。听闻利比亚公主病故,伊瑟千里迢迢从孟菲斯赶了回来。一踏上底比斯这块久违的土地,伊瑟原本透彻的心灵又掺上了太多的杂念。这几个月来,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帮助埃及人。一旦回来,往事便如潮水逆袭,她真的逃不掉了吗?
伊瑟不愿意惊动任何人,下了船,便只身向底比斯城的主城门走去。卡尔纳克神庙位于底比斯城外尼罗河河畔,伊瑟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偏向了那边。
狮身人面像的游行大道从尼罗河边一直延伸至神庙的塔门前。此时,正是埃及的收获季节,人们都在农田里忙碌,大道上空无一人。伊瑟站在一座五米高的狮身人面像边,仰面望向最外围的那座高大的塔门,刺眼的阳光晃得她头晕目眩,隐约中,她似乎看到塔门上伫立着一个白衣人。是帕萨尔大祭司吗?
来不及多想,伊瑟就被一股蛮力向狮身人面像的阴影处拽去,正欲反抗,紧接着一把冰凉的短刀就抵上了她修长的脖颈。虽说是第一次碰到真刀真枪的威胁,但伊瑟毕竟暗怀绝技,于是冷静地质问:“你是谁?”
然而,伊瑟身后那人根本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手上发力,竟将刀刃生生没入她娇嫩的脖子。好痛!伊瑟倒抽一口冷气,不仅仅是脖子,还有她整个人甚至于她的灵魂都快被撕裂了,地狱般的剧痛席卷全身,伊瑟在昏厥前一瞬意识到:她,是要死了吧!
“禀告图雅太后,臣近日跟踪娜西太妃,发现她私会瑞赫塔丞相。”
“瑞赫塔?难道娜西与他联合了?”
“……”普托斯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话了?”图雅挑眉。
“回太后,他们是……他们有私情……”普托斯低下头,斟酌着措辞。
“什么?!”图雅震惊地站起身来,“这对狗男女,先王还未入殓,居然就勾搭上了,真是恬不知耻!”
“据臣所知,娜西太妃和瑞赫塔丞相交情不浅。蒂拉公主貌似就是他们的女儿……”
“什么?!这……这……”普托斯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图雅平日刻意为之的淡定荡然无存。
“这是娜西太妃亲口所言,应该不会有假。”
“等一下,容我想想。蒂拉是娜西和瑞赫塔的女儿,也就是说他们在很久以前就背着法老偷情了……”图雅坐回金椅,抚额思忖。
良久,普托斯提醒道:“太后需要臣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治他们的罪吗?”在古埃及,通奸罪即为死罪,无论高低贵贱。“另外,听他们的口气,王后之死应该是他们所为。”普托斯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塔瓦那边也来报了,希曼大人与此事毫无瓜葛,”图雅眼中精光一闪,“我绝不会放过娜西!至于瑞赫塔,留着倒还有些用处……”
“太后为何要放过瑞赫塔丞相?他们还曾设计陷害法老,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图雅沉吟半刻,慢悠悠道:“与人为敌不如化敌为友!瑞赫塔身为上埃及丞相,势力不容小觑。狗急了也会跳墙,如果明着治他们的罪,只怕会逼着他们造反。那种宫闱秘闻传出去,到时候王室的颜面何存?蒂拉现在是法老的王妃,只要娜西一死,瑞赫塔势必会倒向我们这一边。当然,还有蒂拉肚子里的孩子……”图雅恢复了平日里如冬日湖面般的平和表情,然而她吐出的话字字阴狠,凛然一副挡我者死的姿态。
“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准备一样东西……”图雅压低声音说。
普托斯点点头,正准备告退,塔瓦突然从侧门进来,叩首道:“禀告太后,臣从希曼大人处得知伊瑟小姐将于今日回到底比斯。”
伊瑟终于回来了,拉美西斯该舒坦些了吧。内心最柔软的一个角落被触到,图雅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太后恕罪,臣还漏掉一事!”普托斯突兀地开口,“娜西太妃和瑞赫塔丞相计划杀害伊瑟小姐。”
“这么说……”图雅一惊,慌忙道,“普托斯,你马上去城外的码头接伊瑟来我这儿。即日起,由你暗中保护她。记住,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让法老知道。另外,我们的计划也要加紧实施才行!”
底比斯城外,原本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码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高喊着:“尼罗河的女儿!尼罗河的女儿!尼罗河的女儿!”他们用尽最大的音量喊出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感激之情。
刚刚驱车赶到这里的普托斯,也被这样的情形震撼了。尼罗河的女儿?他也曾听说她的故事,今日看来,她完完全全征服了埃及平民的心,还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呢。普托斯朝着众人所视的方向看去,伸出水面的码头上,白衣少女长发飞扬,不着修饰却自优雅天成,精致的五官美到令人窒息,然而,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却流露出忧郁而迷茫的神采。
所有人都退到离她三米以外的地方,以表示对尼罗河女神的敬畏与尊重。
只有普托斯不这么认为,白衣少女看起来是那么单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她真的是尼罗河之神哈比的女儿吗?为什么她看起来……有些熟悉?对了,她就是图雅太后命他来接驾的人,法老的未婚妻——伊瑟!
普托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白衣少女身前。少女像是受到惊吓,连退了好几步,险些跌进尼罗河。普托斯慌了神,连忙解释:“我没有恶意的,伊瑟小姐,是图雅太后安排我来迎接你的。”
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尼罗河的女儿是属于尼罗河的,是在世的神,他们完全不担心她会受到什么伤害。
少女摇摇头,警惕道:“你不要过来!”普托斯站在原地,向前伸出右手,坚持道:“你快过来,小心掉进水里。”普托斯的眼里盛满了真诚与鼓励。
少女直视普托斯的眼睛,歪头想了想,才轻轻地将左手放进了他的右手。“尼罗河的女儿!尼罗河的女儿!尼罗河的女儿!”人们为迎来了尼罗河的女儿而欢呼雀跃。
底比斯的天空蓝得令人怦然心动,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
两人坐上马车,普托斯依然紧紧地抓着少女的手,马车稳稳地向城门驶去。普托斯鬼使神差地凝视着失神落魄的少女,陡然意识到什么,窘迫地松开手,尴尬道:“对不起,失礼了。”
少女回过神来,面如表情地问:“我们进城了吗?”如雨滴落下的声音流泻出淡淡的忧伤。
“快了,主城门就在前面。”普托斯紧张道,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不禁又脸红了。
少女掀开帷幔,向身后看去,卡尔纳克神庙静静地矗立在尼罗河河畔,高大的塔门在她的视野中渐渐缩小。刚才……只是一场梦吗?可为什么那梦境如此真实?刺眼的阳光,刺骨的疼痛……记忆如此清晰,挥之不去。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等她悠悠醒来,却才刚刚下船。码头上人潮汹涌,她呆若木鸡,任人推来搡去。直到有一人看清她的模样,惊叫道:“尼罗河的女儿!”这一声叫喊惊起千层浪,人群沸腾了。这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向她走来。他就是那个杀手吧,他要来杀她了吗?她惊慌失措。男子向她伸出手,一脸的温柔与怜惜,她终究选择了信任。伊瑟放下帷幔,神思恍惚道:“你是谁?”
“我叫普托斯,是图雅太后身前的侍卫。”普托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伊瑟。
“普托斯,谢谢你。”伊瑟感激道,她也不明白她在感激什么,是他来码头接她,还是他从杀手的手中救下她?
普托斯猛然惊醒,他这是在干什么?她是法老的未婚妻,未来的埃及王后,他怎么能有非分之想?“这是图雅太后的命令,伊瑟小姐不必客气。”普托斯低下头,黯然道。
两人相对无言,没过多久,马车便停到了图雅太后的寝宫前。“图雅太后召见伊瑟小姐。”普托斯扶着伊瑟下车。
将所见事实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图雅太后,普托斯便退到了一边。
“另外,我吩咐你准备的东西有时间就留意一下,”图雅屏退了普托斯,又欠身转向伊瑟,道,“伊瑟,坐到我身边来。”
“臣不敢!”伊瑟低头站在图雅面前。
“上次的事你还怨母后不成?”图雅说着,走过去牵起伊瑟的手,两人一同坐到了铺着软褥的金椅上。
“……母后……您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底比斯?”伊瑟局促道。
“我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图雅的眼底变幻着千般情绪,令人难以捉摸,“伊瑟,你就是传说中的‘尼罗河的女儿’——尼罗河之神哈比之女?”
伊瑟供认不讳:“我确实有自称为‘尼罗河的女儿’,至于尼罗河之神哈比之女,那是人们的误传。”伊瑟苦笑,自称“尼罗河的女儿”只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便信口诌来经典漫画《尼罗河的女儿》的名字,却不料让古埃及人误以为她是尼罗河之神哈比之女。伊瑟此次四处奔波,调查求证,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了“埃及的十大灾难”,极大地帮助了人们重建起对埃及诸神的信仰。伊瑟本来就不想居功,既然人们如此希望,她也不便再一次摧毁他们的精神寄托。但这在图雅太后看来,大概是一种欺骗的手段吧。伊瑟忐忑不安地想着。
“伊瑟,母后不会怪罪你。你为人民所做的一切,赢得了他们的爱戴,我也要代表埃及感谢你。立你为埃及王后,那是众望所归!”图雅笑容满面。
事情来得太突然,伊瑟半晌没回过味来,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她真的要嫁给拉美西斯了吗?
“伊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通知我?你当初说要离开底比斯外出散散心,一去就是几个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听母后说,你就是‘尼罗河的女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伊瑟前脚刚进家门,拉美西斯后脚就跟了上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你可不可以消停一会儿,你说着不累我听着还累呢。”伊瑟白眼一翻,心想这拉美西斯几个月不见,虽然是当上了法老,那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呢。
“我停不下来,伊瑟。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母后答应要立你为王后了……”拉美西斯像个孩子般雀跃不已。
“你忘了我说的话吗?”伊瑟低下头不去看他。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拉美西斯小心翼翼地捧起伊瑟的脸,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他深深凝视着她亮如子夜的眼眸,只愿沉溺其中纵使万劫不复也不肯自拔,“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伊瑟垂下眼,幽幽道:“如果你不是法老该有多好……如果你专宠于我,定会惹来不少非议吧……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伊瑟,你看着我!”拉美西斯温柔地抚开伊瑟的刘海,坚定地说,“我是埃及的法老,你是埃及的王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要做什么,除了你,已没有人挡得了我。而你,是时候该正视自己的感情了。”伊瑟蝶翅般的双睫微微颤动,美丽的双眼泪光闪闪,一切尽在不言中。
拉美西斯揽她入怀,含情脉脉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娶你了,你就成全我吧,伊瑟。”
“可是,利比亚公主病故才没多久……”伊瑟犹豫道。
“你还不知情吧?利比亚公主并非病故,而是被谋杀。母后告诉我,是娜西太妃所为。”拉美西斯不想对伊瑟有所隐瞒,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娜西太妃……不正是蒂拉的生母吗?”伊瑟一惊。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狠毒!”
“你要怎么处置她?”
“母后打算赐死她。”拉美西斯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