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你父王要什么赏赐不好,偏偏要去出使锡瓦?那片绿洲在沙漠深处,你何必要冒险来证明自己?”图雅王后埋怨道,平常波澜不惊的柔和面庞上写满了担忧。
“母后一心替孩儿筹划,孩儿也要争气点才行啊。”拉美西斯嬉皮笑脸道。
“可苦了伊瑟那孩子,法老那儿应允了下来,希曼大人恐怕也是担心得紧,”图雅王后秀眉微蹙,又道,“你出使锡瓦,怎么硬要捎上伊瑟?”
“赛大武结婚了,他老早就叫我去看看。我想和伊瑟一起去,她以后也是我的妻子了。”拉美西斯理直气壮道。
“赛大武就是你那个贝都因人朋友?他在锡瓦?”
“是的,”拉美西斯补充道,“而且,他是与酋长的女儿成婚。”
“也难怪你要冒这个险,锡瓦那里大片绿洲,盛产椰枣又邻近利比亚,你父王一直想将它纳入埃及版图。你此行若能和平解决此事,定能令朝野上下心悦诚服。”图雅王后愁容稍解。
拉美西斯笑而不语,此去锡瓦,他还有一个目的,也是他的私心——就是将伊瑟带离底比斯,远离谢纳。虽然谢纳已与蒂拉订婚,但他对伊瑟似乎还是念念不忘,而且伊瑟的态度也不甚明朗。上次狩猎,他们在树林里该是发生过什么,伊瑟避而不谈,拉美西斯也不好穷追猛打。此去锡瓦,摆脱了谢纳这个令人不安的因素,拉美西斯得以和伊瑟共享二人世界,两人的感情一定会突飞猛进的吧。拉美西斯心想,等他们重回底比斯,他一定要求父王成全他们。
清亮宽阔的尼罗河面上,一艘木帆船顺流而下,不紧不慢。船舱前端覆盖的亚麻布帷幔在风中翻飞,像是扑打着翅膀的白鸽,少女白皙的面庞在帷幔后若隐若现。风景还是那个风景,只是陪伴在身侧的人已不是那个人了。
在船上的这些日子,伊瑟倒是学会了森奈棋,之前她死活不肯玩,见齐娅与拉美西斯的随从下过几盘也就学会了,不就是把成套的棋子移动到棋盘的另一边,避开设在玩家和奥里西斯王国之间的危险嘛,聪慧如伊瑟,和齐娅几个回合输下来一旦扳回便杀她个片甲不留。齐娅甘拜下风,若她知道伊瑟才刚学会又会作何感想呢。拉美西斯见状也来与伊瑟切磋棋艺,这一回伊瑟却是输多赢少了。
木帆船满载着欢声笑语,一路向北,直抵孟菲斯。然而,上岸当天齐娅便染上了暑气,加上舟车劳顿,一病就是好几天,医师嘱咐需要静养,不得做长途跋涉,以免落下病根。伊瑟只得将齐娅安顿在孟菲斯,只身与拉美西斯一行人上路了。
从孟菲斯城到锡瓦绿洲只需穿越横亘其间的茫茫黄沙,却要克服迷路、沙暴、高温、缺水等诸多困难。拉美西斯因此做了万全的准备,三辆装载着清水和干粮的轻便马车以及他特意请来的图阿雷格老人令他此行信心十足。图阿雷格人是撒哈拉沙漠的游牧民族,熟悉沙漠中的路径。位于沙漠深处的锡瓦绿洲也是商贩们的临时驿站,这个图阿雷格老人来来回回走过十几年,替人带路已是老手。
刚开始几天,日夜兼程,马匹已显疲态。这天下午,三辆马车纷纷停靠在一座大沙丘的阴影下,马车夫使劲挥鞭都赶不动,看来马匹硬是罢工了。
一行人只得下车稍作休整,包裹着蓝色长袍和头纱的图阿雷格老人只露出两只皱纹密布的三角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拉美西斯搀着伊瑟下车,眼底漾起一丝笑意,他问道:“你们去锡瓦可是为了寻找沙漠玫瑰?”
伊瑟一愣,疑问道:“沙漠玫瑰?沙漠里面还能长出玫瑰?”
拉美西斯不以为然:“东部沙漠就有这种灌木,我们何苦要跑这么远?”
图阿雷格老人摇摇头,意味深长道:“我说的沙漠玫瑰可不是你们常见的植物,它是生长在撒哈拉沙漠深处的沙石,因为外形灿若玫瑰,才有了‘沙漠玫瑰’的美誉。在我们图阿雷格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有一种植物,它的种子天生成对,开花后根茎相连,花如玫瑰,如果其中一株死亡,另一株也不再开花,并且慢慢枯萎。无数年后,它们的躯体与沙子结晶成一种奇特的花朵,它的外形酷似怒放的玫瑰,没有生命但永不凋谢。然而,这沙漠玫瑰极为罕见,据说在锡瓦附近的大沙海中就有一片沙漠玫瑰石,却一直不为人所见……”
马队继续前行,黄沙漫漫,古道悠长。
拉美西斯抱着手臂,埋着头,似是在打盹儿。然而,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图阿雷格老人的一句话——“相传找到沙漠玫瑰的人便能得到永不凋零的爱情。”他们,会是那有缘之人吗?拉美西斯坐直身子,向身侧看去。伊瑟垂着脑袋,昏昏欲睡,唇角还噙着一抹微笑。拉美西斯不禁莞尔,伸手揽过伊瑟靠往自己的肩膀。
马车突然剧烈地震动,伊瑟惊醒了,睡眼惺忪道:“出什么事了?”
拉美西斯探出头,正欲质问马车夫,却见帘外漫天狂沙,铅云低垂。马车夫漫不经心道:“怕是要下雨了。”话还没说完,嘴里已吹进一口黄沙,于是“呸呸”地往地上吐去。拉美西斯回过头,来不及向伊瑟解释,又听见外面马匹长啸不已,便迅速掀起帷幔。
在浩瀚无边的戈壁尽头,狂风舞沙,绞卷直上,远处的沙暴遮蔽苍穹,昏黄欲倾,如同低垂的铅云。伊瑟喃喃道:“是龙卷风……”
图阿雷格老人驱马来到拉美西斯的马车前,他的长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沉闷的声音从他层层包裹的头纱下传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沙暴,我们逃不掉了……”裸露在外的一双老眼却是淡定如初,他这个年龄面对死亡也坦然了。
拉美西斯偏不信这个邪,他镇定地坐上马车夫的位置,拉起缰绳,扬鞭甩去,骏马放下扬起的前蹄,猛然转向来路跑去。狂风怒吼,龙卷风裹挟着万千沙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千军万马在沙漠中奔腾。奔跑的马车带起一路沙土,狂风很快又将那一地脚印抚平。龙卷风愈来愈近,强劲的吸力将马车厢向后撕扯。拉美西斯一惊,忙空出一手欠身将伊瑟拉入怀中,再纵身一跃,两人稳稳地坐到马背上,才刚坐定,伴随着“哐当”的声响,马车厢便与骏马脱开,被龙卷风吸附了进去。
伊瑟不安地捉住拉美西斯的胳膊。拉美西斯沉声道:“不要看!抱紧我!”猛一挥鞭,骏马疯也似的向前疾驰。伊瑟躲进拉美西斯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仿佛有那么一刻,时空静止了,肆虐的风沙消失了。偎在那宽厚的胸膛上,没有了恐惧和思索,有的只是安慰与依靠。
突然间,地下的沙石仿佛塌陷一般,强大的吸附力使得骏马摇摇晃晃向下陷去。再一瞬,两人周围的细沙像水一般被吸走,巨大的龙卷风柱将两人卷飞起来。伊瑟只知紧紧地抱住拉美西斯,紧紧地闭上眼睛。龙卷风高速旋转,扶摇直上。两人在其中盘旋翻转,伊瑟经受不住上下翻滚,脑中天旋地转,早已昏厥过去。拉美西斯将伊瑟紧紧圈住,替她挡去了沙粒的袭击。无数沙粒打在他的身上,仿佛千刀万剐,生疼难忍。拉美西斯痛苦不堪,也昏死过去……
沙漠玫瑰,是细沙在几千年的风雨雕塑中风化而成,它千年的情结在沙漠的怀抱里,沉淀着,升华着。沙漠玫瑰,没有叶,没有刺,只有花朵默默地开放在戈壁滩中,但它永远不会枯萎,不会凋零。沙漠玫瑰,把爱情雕刻成一朵朵永不凋零的玫瑰石瓣,在灿烂的阳光下,在广阔的大漠里,散发着永恒的芬芳。
晴空万里,黄沙漫漫。一望无垠的大沙海上,沙丘起伏,连绵不绝。一条状似巨龙的沙垄纵横在沙漠之上,它的头部画龙点睛地缀着一颗眼珠子。仔细看去,竟是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的半个身子还埋在沙丘里。月升日落,他们一直动也不动,像是死去了一样。寂静的沙漠里吹起寂静的和风,似悲鸣,似哀悼。
黎明咬破夜的唇,将一抹血迹遗于天际。
清晨的沙漠凉如水,伊瑟麻痹的神经被冻到,慢慢醒转过来。使劲睁开千斤重的眼皮,伊瑟挣扎着从沙里拔出腿来,却见眼前之人的衣物千疮百孔,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血印子。
怎么会这样?伊瑟惊怖交加,眼睛里涩涩的,连泪水都被风干。颤抖着伸出手,伊瑟在拉美西斯的鼻翼下探了又探,方才舒了一口气。是啊,他怎么能死在这里?他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法老王啊!卖力地将拉美西斯的整个身体从沙里拖了出来,伊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想必是龙卷风把他们从空中甩脱出来的,还好这里沙质细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晨光中,拉美西斯的嘴唇干裂得厉害,灰白的唇上凝固着暗红的血迹。伊瑟心疼得无法呼吸了,水,哪里有水?骤然发觉自己的腰际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羊皮水袋,是拉美西斯当时紧紧地圈住她,才使它幸免于难。伊瑟手忙脚乱地取下水袋,掂了掂,已所剩无几了,便对着拉美西斯的嘴灌了下去。然而,大部分水却顺着他的唇角流了出来。伊瑟无奈,只得将剩余的水含在嘴里,一手捏住拉美西斯的两腮,小心翼翼地将水悉数送进拉美西斯的嘴里。
伊瑟两眼紧闭,不料拉美西斯已缓缓睁开眼,他静静地看着伊瑟,脉脉含情。顺利完成了任务,伊瑟的唇离开了拉美西斯的唇,拉美西斯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嘴唇。伊瑟笑道:“你醒啦?”想到刚才的事,又不觉羞红了脸。
拉美西斯看见少女嫣若玫瑰的娇颜,不禁心里一动,直直坐了起来,俯身掳住伊瑟娇艳诱人的唇,流连不舍地辗转其上。伊瑟正要挣扎,整个上身已落入拉美西斯有力的臂膀,空闲的一双手想要推开他、掐他,可想到那遍布全身的狰狞的血印子,她又下不了那个手。正在伊瑟犹豫不定的时候,拉美西斯已撬开了她的贝齿,湿热的舌灵巧地缠住了她的舌,索取她最深处的甜蜜,伊瑟垂下眼,也情不自禁地回应着那个充满爱意的吻。
那是一幅怎样梦幻般的画卷啊。朝阳初升,霞光万丈,直直地穿过云层,浩瀚沙海中的少男少女深情拥吻,如痴如醉,无声的风拂过漫漫黄沙,两个人的发丝在风中纠缠,如诗如画。
“唔……”漫长的深吻令伊瑟近乎窒息。拉美西斯不舍地离开了伊瑟的唇,缓缓睁开眼,却被那满天红光刺痛。拉美西斯眼睛微眯,向下看去,却又被眼前之景所震撼。“伊瑟,你看!”拉美西斯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了。
伊瑟诧异地看向拉美西斯,他正紧盯着她的身后。伊瑟转过身,顺着拉美西斯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状如巨龙的沙垄之下,绵延着一大片千奇百怪的石灰堆积岩,像是一座巨大的天然雕塑博物馆。“难道是……”伊瑟话没说完就被拉美西斯一把拉起,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沙垄。
这是一片白色沙漠,上面裸露着大小不一的沙石。大的髙约半米,沙石造型奇特,通体好像都是用花瓣堆砌,花瓣薄而圆,交相叠映,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沙漠玫瑰!”伊瑟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相传找到沙漠玫瑰的人便能得到永不凋零的爱情,”拉美西斯深情款款道,“是上天把我们送到了这儿。”
两人默默地伫立着,再想到同行的人如今生死未卜,不禁感慨万千。不知不觉,地上的沙子已漫过了两人的脚踝,然而,那黄澄澄的沙子明显区别于脚下的这片白色沙漠。陡然意识到什么,两人缓缓地转头向身后看去。几十米高的沙垄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小一点的沙漠玫瑰石都已被掩埋在沙里。两人拔腿向前跑去,身后追逐他们的是洪水猛兽般的流沙。跑出白色沙漠外百余米,两人歇了口气转回身去,只有细若涓流的沙子从他们的脚背滑过,那一片长满沙漠玫瑰的白色沙漠和那条状似巨龙的沙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望无垠的大沙海上,风儿吟唱着亘古不变的歌谣,逗弄那平坦的沙地笑出起起伏伏的纹路。神奇壮丽的沙漠玫瑰在厚厚的沙层下继续沉睡,每片花瓣都藏着一个神秘的诺言,延续着它们永不凋零的生命与爱情。
伊瑟怅然若失地凝望着那片沙地,不禁懊恼没有带一块沙漠玫瑰石出来。这生长在撒哈拉沙漠深处的玫瑰,之所以不为众人所见,大概就是不断地被流动沙丘掩埋在地底下吧。拉美西斯似是知道了伊瑟心中所想,慢慢地将紧握住的左手摊开在伊瑟眼前。上面赫然躺着两块核桃大小的沙漠玫瑰石,色泽艳丽,坚硬光洁,内含晶莹剔透的砂砾,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一颗颗熠熠闪光的珍珠,娇艳异常。
伊瑟惊喜道:“你什么时候捡的?”
“刚下沙垄就瞅见这两块,于是偷偷捡了起来,准备送给你。”拉美西斯得意道,一副还好我有先见之明的表情。
“你得瑟什么啊?有本事再去捡一块试试!”伊瑟装作不屑的样子,却还是一把夺过了那两块玫瑰石,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留下拉美西斯一个人在后面揉着脑门,琢磨不透她到底是高兴呢还是生气?伊瑟一手拿着一块玫瑰石,心里乐滋滋的,一会儿就走开很远。
拉美西斯回过神来,大喊道:“伊瑟,回来!你走错方向啦!”锡瓦在孟菲斯的西面,那他们应该往日落的方向走才对。
伊瑟转过身,气道:“你怎么不早说?!”说着,随手将右手的东西扔了过去。
拉美西斯一把接住,沙漠玫瑰的石瓣里有细沙脱下,硬度极低的石瓣上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拉美西斯心疼道:“我的姑奶奶,您悠着点,这石头很容易破损。”
伊瑟闻言,三步并两步跑了回来,又涎着脸,将那块玫瑰石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