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南一示意弓箭手们停止攻击,有意留下封云喜询问一二。在这样的夜里,突然出现在他后院的女子,怕是并不简单。尤其是,此女子还扬言要取自己的狗……咳……性命。难道二人有过血海深仇?还是说他哪次判案不公,害得她家破人亡?或者,这是他曾经弃之的某位红颜知己?哎,倒底是何原因呢?不太好想啊……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女不是妖女。妖女那般猖狂,怎会一开口就是“你给本姑娘等着”?太过儿戏了。
封云喜见箭雨微顿,哪里还敢停留,翻身跃上墙头,逃出后院,再也顾不得其他,撒腿便跑。她专挑阴暗的小胡同走,眨眼间便消失在县衙后门。她边跑边在心里发狠道:山魈,本姑娘一定要剿了你的老巢!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院内,曲南一微微皱眉,关掉屋门口的陷阱,走进内院,刚一仰头,便被院外的一块石头砸中了脑门。
曲南一哎呦一声,捂住了脑门。
李大壮大喝一声:“有暗器!保护大人!”话音未落,六名衙役由角落里冲出,一同围绕在曲南一的身边向后退去。
曲南一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扬声道:“冷静冷静,不要退到院中间……”话音未落,护着他的两名衙役一脚踩空,差点儿跌进了陷阱里。
李大壮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扯住了二人。
其余衙役忙上前帮忙,将那二人一同扯到了安全地方。
陷阱被踩踏,漏出了里面那密密麻麻的倒刺。人若是掉下去,一准儿被扎成刺猬。就算你整个人泡进金疮药里,也止不住那呲呲直冒的血水。
曲南一见院内陷阱已破坏,再留在此地也不安全,莫不如追出去看看那放下豪言说要取自己性命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在逃离后又用石头砸自己的脑门?他这脑门算是彻底遭了殃,下午刚被绿腰用枕头砸得红肿,晚上又被石头砸中,虽没出血,但肉皮已然开始紧绷,并有了向上鼓包的生长趋势。想必,明天会十分“好看”。
曲南一伸手摸了摸额头正中间的伤,痛得嘶了一声。
他心中恼火,带领众衙役追了出去。那动作快的,就跟练过似的。
门外,绿腰撇石头砸了曲南一后,飞身上马。
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隐约可见一个黑衣人正策马逃窜出去。马背上的人,是绿腰。但在黑夜里,实在不容易通过背影辨别出一个人姓甚名谁。尤其是,刚才闯入县衙会员的封云喜,也是一身黑衣,着实令曲南一误以为二人是同一个人。
曲南一为了今晚做了多项准备,不但布置了陷阱,且命人将那些马儿喂得饱饱的,只待此刻跃上马背,策马狂奔,向前追去。
绿腰勾唇一笑,也不回头,一路狂奔至白子戚的赌坊,身子一弹,便跃进了内院。
曲南一策马停在赌场门口,摸了摸自己头上已经鼓出来的大包,痛得直吸冷气。他心中火起,眯着狭长的眼睛,扫了一眼白子戚的赌坊,冷喝道:“给我搜!”
此时赌坊已经关门,衙役们得了命令,如虎狼之师般冲向大门,咣咣两脚下去,门里面立刻有人骂骂咧咧地问:“谁他妈半夜不睡觉来拍老子的门板子?”
门刚打开了一条小缝,便被衙役一脚踹开,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那门房的胸口窝上,将门房踹倒在地,痛得直吸冷气。门房惊恐地看着衙役们鱼贯而入,一张脸疼得煞白,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衙役们发现,今晚曲南一的火气格外大,尤其是到了白子戚的赌坊后,那火气更是蹭蹭往上冒。为了当一名合格的好衙役,众人决定,下狠手折腾赌坊!
十六名衙役气势汹汹地举着火把,将赌坊照亮,管事忙从被窝里爬出来,带领着一群穷凶极恶的打手堵住了曲南一等人的去路。
管事不敢得罪这位县太爷,却也不能让他进白子戚的屋子。白子戚若是个好相处了,他拦不住也就作罢,但为了自己的皮着想,硬着头皮也得拦住曲南一。
管事早已让人去给白子戚通风报信,只是不知那人能不能找到白子戚。白子戚这人的怪癖甚多,尤其是到了晚上,他若不出现,你决计找不到他。
管事一头冷汗地陪着笑脸,与曲南一打着太极,争夺多拖上那么一时半刻。
曲南一却不耐烦听管事的在那里歪歪唧唧,冷声道:“有逃犯潜入赌坊,你若拦着,便是同谋!”
吓!这火气,好大啊!
管事搞不明白曲南一是不是借题发挥,想来东家也没得罪过他啊。
想到今晚有逃犯蹿进赌坊,暗道点子够背!这多事之秋,怕是轻易不能善了。他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想着要不要先孝敬一些银子,哄着曲南一下手轻柔些?
管事是个人精,看得出曲南一来者不善,于是打消了拿银子孝敬的年头。再一想到市井传言,说白爷和县令曲南一之间的暧昧纠缠,以及明天一早白爷就要抬绿腰进门,心下突然了然,这确实就是赤-裸-裸的借!题!发!挥!
想不到啊想不到,县令大人的醋劲儿,还挺大的。
管事自以为心中有了计较,再看向曲南一就不觉得那么发杵了。待自家白爷哄哄县令大人,这风头啊,也就过去了。
官事装作惊恐的样子,连声道:“还请大人仔细搜查,不能放过那些小贼,小人这就为您带路。”说着,便要引领着众衙役寻找逃犯。
曲南一道:“此等小事就不劳烦管事,让衙役们出力便是,还请管事带本官去看看你家白爷。想必是上次的板子打得狠了,你家白爷至今起不了身来迎接本官。本官只好屈尊降贵,去看望一二,聊表心意。”心中暗道,逮到机会,还得往死里打!他生平最恨和自己抢东西的人。这次,务必让白子戚这货,长个每思及此痛不欲生的教训!
管事儿的觉得,曲南一这话说得忒磕碜人了,搞得他都不知要如何应对。都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曲南一上来就揭疤,显然来意不善呐。
管事为难道:“这……”
曲南一眸子一眯,勾唇一笑:“管事的骨头看来比白子戚要硬上几分啊。本官不信,想要试试。”
管事一头冷汗,忙道:“大人啊,不是小人不带大人去见白爷,实在是白爷不知所踪。小人……小人就算想通风报信,也寻不到人呐!”
这是实话,曲南一却并未全信,仍是派衙役到处去翻,看这架势,找不出小贼,也誓要揪出白子戚。哎,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管事心中哀叹啊,饮食男女的爱恨情仇,他是不懂喽。他呀,早年净了身,此时倒也光棍洒脱。
曲南一在赌坊里折腾着,绿腰隐在暗处,看着衙役们在那里翻腾,却始终找不到白子戚和幺玖。
她知道白子戚想要幺玖,从最开始就试图将其从燕得林手中弄到自己身边,可没想到竟会执着至此。若那大汉没有杀了车夫全子,她可能还不会如此捉急,但既然白子戚能出手便灭口,便可以预测出他在得到幺玖后,所要达到的目的大抵会令人心惊胆战。有些变态,是深长不漏的;有些变态,早已显现出他的特性。但因其长得人模狗样,往往会被人忽视那变态后隐藏着的血腥暴力。白子戚,混合了二者的特点,实乃狡诈邪乎!
衙役们还在搜索,绿腰却已飞身出了赌坊,直奔白子戚的家宅。众人都知道,他不喜欢住在自家,但却没有人说过,他从未在家里过夜。就算有人说过,又能如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要亲身探过,才知道真伪。
绿腰没有再故意引着曲南一同行,她相信,曲南一在赌坊里搜查不到人之后,定然会去白子戚的宅院里转一圈。曲南一那个笑面虎,内心最是多疑。
黑夜里,白子戚的宅院显得越发阴森恐怖。富贵人家都是青砖墙,贫困人家是泥巴墙,偏他家是大白墙。大白墙再搭配上两扇高高的大黑门,想令人感受到家的温暖,实在是难。
绿腰像只灵敏的猫儿,纵身跃至院内。脚刚一落地,鼻子就禁不住嗅了嗅,蹲下身,用手指从地上薅起一块青砖,用另一只手在泥土地上扒拉了两下。泥土里竟露出一层灰白色的东西。
绿腰捏起一点,用手指捻了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白子戚,还真是够可以的。好好儿的一个前院,搞得寸草不生,竟是在青石下扑了石灰粉。绿腰将青砖放到一边,并没有物归原位,打算给曲南一提个醒,转而继续前行,直奔卧房。
整个白家没有一点光亮,就像一只巨大的嗜血怪兽,紧紧伏在阴暗处,等着有人路过,便一口将其咬进嘴里,用利齿将其撕碎,痛快地咽下肚。然而,不饱。它还需要很多人的血肉之躯,来填补自己巨大的胃。于是,继续静静蛰伏。
绿腰一身夜行衣,脸上覆着小黑狗的皮毛,一步步向着“怪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