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训又恰逢过年，部队首长要求大家过一个团结的战斗年。可是这个战斗年并没有战斗，还和在连队时一样，大家一块儿包饺子，一块儿吃年夜饭，年过得甚至比在连队时还要热闹。在连队时，一般只来一两个营、团领导和大家一块儿过年。这次在前线，却来了很多上级首长，还有当地政府的领导。从将军到士兵，再到地方行政长官，大家一块儿过年，这个年过得热闹非凡。
年是道仪式，贴春联，包饺子，在哪都一样。平时，食堂只归炊事班忙活，过年就归大家一块儿忙活。洗菜、切肉、和面，干部和士兵都围着炊事班转，大家一块儿包饺子，一块儿准备丰盛的酒席，食堂可热闹了。连长、指导员也没往日的严肃。过年时，所有的领导都不严肃，脸上都堆满笑容。他们还带头讲笑话，他们有意让大家放松，刻意在营造氛围，让大伙儿围着他们的话题转。
老兵希希这些天来特别忙，每次过年时他都特别忙。他虽是高考落榜生，但写得一手好字，在连队很受重用。这一天，希希要为连队写好多春联，每一个宿舍都要写。在连队过年时，宿舍没人贴春联，今年在前线，希希坚持要贴春联，他说在外过节图个喜庆，每一间都要张灯结彩，要过得和别的连队不一样。希希不喜欢抄春联，每年连队的春联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新词。他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让大家了解他的才华。他很有才华，他明年还有最后一次考军校的机会，前两次没考上，再考不上他就要退伍了。
希希小心呵护这微弱的灯盏，他努力在灯盏四周砌一道墙，并不断加高，绝不让风来吹灭它。立功受奖甚至口头表扬都是他的挡风墙。希希每天都在为这道墙添砖加瓦，他日夜加班，一砖一瓦地往上堆，堆得越高，希望离希希越近。他希望堆出一枚军功章，叩开军校的大门。
话新春八闽大地官兵聚一堂，
盼统一普天同庆三军奏战歌。
希希和指导员一块儿把长联裁下来，先贴在红幅上，挂在连队正中间，连同横批“赤胆忠心”四个大字一并挂好。这幢灰色的小平房，希希的红色对联特别显眼，一挂上去，营区就有了浓浓的年味。红纸黑字，颜体楷书，希希的字真不赖，写得很有气势。这对长联是希希想了大半夜才想出来的。当晚他就裁纸，研墨，写了不下十遍才让自己满意。又趁自己手热，连夜把全连所有春联写完。写完春联，天就放亮了，希希长长地伸个懒腰，一点也不觉得困，他陶醉在这一堆春联中，一直陶醉到指导员醒来。长联刚挂上去，指导员和几位干部就称赞希希的字好，字面意思更好。几拨首长路过连队时，也都说这对联好。希希很谦虚地躲到一旁，连长正招呼大伙儿去帮厨，希希顾不上休息也帮厨去了。
食堂一下来那么多人帮厨，闹哄哄的，希希感到自己无从立足，根本不知要干什么。在家他是秀才，在连队更是秀才，以前他从不沾这油烟，平时周末他也从不帮厨。他来帮厨是因脸皮薄，是怕当众听到表扬，只好躲到人多的地方，把心情藏起来。希希一直在藏自己的心情。炊事班正找人帮忙拉大米，这活儿累，少有人应和，连长正要点将，希希抢先上了卡车去拉大米。
待希希回来卸完半卡车大米和面粉时，食堂就准备吃团圆饭了。食堂拉起彩条、横幅，非常喜庆，热闹非凡。师、团、营各级首长都来，将军也来，地方行政长官们都来。大家把手掌都拍疼了。指导员代表全连讲话，讲感谢的话，讲祝福的话，讲团结战斗的话。他话锋一转，还讲了表扬的话。他表扬希希忘我工作，为大家写春联，拉大米，一直表扬到希希把头埋下去，想把脸躲藏起来。指导员觉得光表扬不够，他还特意安排希希坐在主桌，作为全连战士代表和各级首长坐在同一桌过年。
希希感到不自在，他脸皮薄，不习惯被太多的目光聚焦，他受不住这集中到来的表扬。希希礼貌地和同桌首长一一碰杯后就悄悄地离开，他帮炊事班上菜，给每一桌的人端盘子。全连十几桌人在聚餐，大家有说有笑，情绪高涨。
前线不光我们一个连队，首长和大家碰杯后，开始到别的连队过年。很快就有个别战士喝高了，还有战士喝得流泪了，他们开始想家了。和希希同年兵的贺卫卫一直情绪低落。那天贺卫卫第一个哭了。贺卫卫想家了。贺卫卫原本今年要回家相亲，这一切希希都知道，他们是私下里的好友。贺卫卫带头一哭，全连好多人都哭，这可忙坏了连长、指导员他们。他们挨个过来安慰，希希也过来安慰，他拉着贺卫卫的手，拍贺卫卫的肩膀。贺卫卫不领情，从食堂跑了。
指导员朝希希打个手势，示意希希跟上贺卫卫。指导员怕贺卫卫出事，但要安慰的人不止一两个，连队几个领导又忙不过来，他只好让希希这样的好同志帮忙。营区四周尽是小山苞，夜黑了，希希没追上贺卫卫。他四处寻找，食堂前后，营区周围都找遍了，却怎么也找不着贺卫卫。希希很害怕贺卫卫会出事，营区周边尽是香蕉林、荔枝林、龙眼林，林子主人都在林子里养着狼狗，希希怕贺卫卫误入这些林子被狼狗咬了。营区旁还有一条水渠，有两米多深，水草很旺，希希更怕喝多的贺卫卫掉进水渠里。希希沿着沟渠寻找贺卫卫，不断呼喊贺卫卫的名字，还是没找着贺卫卫。希希走累了，他看到前方有盏灯，一盏昏黄的灯。
希希知道营区的不远处有个小卖部，那里还有部电话。许多战友偷偷到那里给家人打过电话，希希听话，一次也没去过。说不定贺卫卫打电话去了。希希朝灯的方向找去。希希找到那盏灯，那是一座用三合板、木板围成的简易小房子，房内亮着一盏灯。门虚掩着，光从四周板缝和一方玻璃小窗上漏出来。房子在水渠的对面，间隔约有三米，中间有座一米宽的木板桥。希希猜想这就是战友们说的小卖部吧。里面没动静，希希不知道贺卫卫在不在里面。昏黄的灯一直在晃着希希的眼睛，让他左右为难，希希犹豫了很久。
贺卫卫后来自己回来了，他哪儿也没去，就躺在营区边那南洋楹大树下流泪。希希几次从他身旁经过，他都没吱声。那时，他不想让希希找到他。后来，贺卫卫睡着了，再后来，冷风一吹，酒醒了，他回来了。希希却丢了。我们几乎全体出动，寻找希希。希希很快就找到了，他被小卖部的主人一块儿带回来。据说，不但私下打了电话，还拿了东西。
轮训结束时，我们都平安回到老连队，希希留在部队的精神疗养院疗养。
2014-03-16于鲁院6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