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突然间就从北国云端降落在南国机场,浩浩荡荡的队伍还没来及告别严冬的寒流,就剥下一件又一件厚重的冬装来迎接南国徐徐春风。
和冰天雪地的北国相比,这是怎样的一幅如春图画啊!周遭的山依然一片翠绿,原野里一片葱茏,只有那落叶桉那冷冷枝杈仿佛在告诉你,这里也有过冬的痕迹。对我来说,看到了香蕉,就意味着到了家门口了。有家不能回,离家近也不是什么好事,这里的一景一物更加勾人,让我想起母亲种在菜园边的米蕉,想到绿茵茵的草铺,想起那头刚降生的小牛犊,想起爱和我一道摸鱼儿的邻居阿毅。我隔着几十公里都能闻到家乡的味道,心里酸得很。
和我的寡欢不同,我那绍兴来的宝贝徒儿,异乡的一切都新鲜,一草一木都能激起他的探索欲望。看到香蕉园,他几步就跑过去,抱着一棵香蕉树使劲地摇晃,大声向同伴疾呼:“我看到香蕉了,我看到香蕉了。”看到荔枝他惊呼,看到龙眼他惊呼,看到菠萝他还惊呼,凡没见过的他都一惊一乍的;还好,他没抱着路边的一棵落叶桉惊呼:“我见到剥皮树啦!”部队也不允许他尽情发挥,大家拿好行装后就被圈定在一幢小平房内,那漫山春色就全关在平房外了。
刚来时,大家的心情好,并不在意被圈定在一个小天地里,毕竟逃过了那场严冬,伙食标准整整提高了五六倍,一切都按打仗的标准供给。更有意思的是,前番来的兄弟部队在宿舍里还为我们留下一副象棋,连棋子都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那儿。不上机场休息时,大家还可忙里偷闲杀上几局。正好赶上闽南的雨季,在宿舍待命的时候多,真上机场飞行的日子少。大家天天围着那副棋将来将去的,很快把那张棋谱将稀巴烂了。这好办,有人找来粉笔在地板画上棋谱就是了。那些牛角质的棋子也不堪重负,一个礼拜就全将烂了。将烂了找来透明胶布粘上,接着来。百来号人就那么一副棋供人轮番“轰炸”,就是铁铸成的棋子也不行呀!三个月结束时,一副棋就剩一兵一卒是完好的,连同我随身携带的那本海明威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也活生生地被分成七八册,最后越分越细,竟分成二三十册藏在几十个兄弟的枕头下。
要不是那位首长来连队看望大家,恐怕那副橡棋和我的书连影都没了。那位首长给大家带来羽毛球和篮球,还给了我们一个不小的活动空间,允许在不上机场时,让大家在听到哨声的范围内活动活动。
营房坐落在这片丘陵的山脚下,山上尽是成片的荔枝、龙眼、甘蔗和香蕉。首长的话让我们找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周边的那些花花草草就不寂寞了,成天有人围着它们转悠。那片香蕉园的水渠边的含羞草特别多,大家闲来没事就找根小树枝去逗含羞草,一碰它会羞的叶子它就卷起身来,过后又会慢慢张开,看它一张一合的过程,就像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有意思。有几位战友还挖了几株养在宿舍里。
这营区也不是全封闭的地方,机场内有条马路连接周边的村庄,我们来的第二个礼拜,就有一位戴斗笠的姑娘转到我们宿舍区来卖甘蔗。那时首长还没来,我们还被圈定在营房内,这甘蔗比什么都解馋,就一会儿工夫,姑娘两框甘蔗就没了,这生意多红火。第二天,又招来一位戴斗笠的姑娘来卖甘蔗,大家觉得虽然这两个姑娘都很黑,但发现还是先来那位好看些。人呀,总是这么偏心眼,什么机会都会把它留给好看的多一些,那个好看一些的姑娘的甘蔗也自然被先“抢光”,然后就盯着她的背影说风凉话,说她怎么怎么难看。留下的那位姑娘自然就愤愤不平地替她辩解,说:“她那么漂亮还难看,那可是我们的村花知道吗?”马上就有人说,你们村怎么开那样的花呀,你在村里是什么花呀!说着说着,她的两大框甘蔗也光了。转眼村花的甘蔗就又来了,记得那段时间,我们的舌头总被甘蔗给榨出泡来。
村花天天来,连长如临大敌。初来乍到,连长一时不知拿人家如何是好,总是见甘蔗一来,就吹哨集合,给我们上政治课,说这里的情况复杂,让我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连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后来首长扩大了我们的活动范围,连长就更担心了,他交代我们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能和村花这样的陌生姑娘说话。按连长的原话说是“不能勾勾搭搭的”。
其实活动范围方圆不超三百米,一切都在连长的眼皮底下,大家也就走动走动,一切都走不出连长的眼皮。离营房百米有个小山坡,我们经常在那小山坡上唱歌,有几个调皮的战士特别爱唱那首当时正流行的一首《女人是老虎》的歌: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代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唱一答,对着在营房前张望的连长一直唱到月亮升起,唱到太阳下山。
2014-10-08于平和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