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透着喜气的大阿哥府此时显得萧条,新生儿洗三,却是来客寥寥数人,大都是大福晋娘家的人,而平日里和大阿哥交好的朝臣却是少见。大阿哥只吩咐好生照料福晋,却只字不提何时返京给女儿起名之事了。众人都纷纷议论大阿哥该是没有面子出来,倒不如借口公务繁忙,赶紧躲起来才是。
丫鬟迎了若然进门,若然应了声,还未到大阿哥真正失势的时候就这样捧高踩低世态炎凉,要真是那样,还不知成了什么样。这些人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命妇里也只见到少来往的七福晋。同七阿哥府少有走动,打个照面就过去了。若然让绿袖把礼给了大福晋院里的丫鬟,挑了一个僻静的地儿坐了,不一会那丫鬟回来对若然道:“福晋说本应该亲自招待福晋的,无奈身子不利落,还请福晋先自便,等下叫福晋去说话。”
若然连道:“不碍事,告诉你家福晋,一会儿礼毕后我就过去瞧她。”
“小格格出来啦——”
打了清水的盆里又添了钱币金银,众有宾客相围,收生嬷嬷抱着女婴,像是睡着了也不哭闹,裹了老厚的襁褓,小脸红红的皱在一起,大抵孩子出生时的模样也差不多更看不出长相,若然瞧了一会,便往大福晋院子里去。
没有若然本来设想的门庭热闹的景象,连贺礼也是孤零零的堆着,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陈设华丽的院内此刻看来有些寂寥,更像是寂寞的陪衬。门打开后,大福晋靠在床上,头上围着朱红色玉缎抹额,深雀色中衣,褪去平日里的珠翠华服,面颊憔悴,更多的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态,看得若然一惊。
印象里的大福晋,是新年时来府上时,体态丰腴,看起来福泽深厚,举手投足都是满族贵妇的尊贵。若然唤了一声“大嫂”,大福晋摆手,苦笑道:“八弟妹,我没想到能来看我的人最终是你。其他人都是看着我肚子里的或是看大爷的面子,只有你,是愿意见我一面。”
这样的语气,哪里是让若然处处小心着恭维着的女人。能来大阿哥府上的,自然是看大阿哥面子,至于大福晋,又生一个闺女,世人眼中,她自然也没有任何权利享受尊荣。
若然扶住要起身的大福晋,让她靠着说话:“大嫂您这又是什么话,我虽然没有子女,但你我都是女人,母亲最为不易,既然我叫你一声大嫂,自然心里也是把你当自家大嫂看。”
大福晋感慨若然至情至性,字字真挚,而她也是满族女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一股脑地倾诉,仿佛心中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得到宣泄:“你进来也瞧见了,这府里是什么样的,这会儿都巴巴恨不得我死了,就算我在祖宗面前祈祷,忏悔,好像也无法弥补我的罪孽,连你大哥甚至都不愿回来见我!八弟妹,你说是,我为了爱新觉罗生儿育女,有什么错,究竟有什么错?”
“大嫂您胡说什么,谁敢巴不得您死?诞下儿女又怎会是罪孽?难不成做些乌七八糟的事就是福泽么?同样是大哥的骨肉,怎能是过错?”
若然觉得自己的劝慰似乎并不能宽慰大福晋,大福晋,她大概是很久没有人值得倾诉了,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对啊,同样是大爷的骨肉,可西面住的那个郭氏生了女儿大爷还欢喜的跟什么似的。他们都以为我痛的不知道,孩儿啼哭时说又是一个闺女我心凉了半截,那时我真恨不得就去了,可我想到还有我的女儿,我才硬咬着牙撑下来含了参片,我宁可你大哥回来数落我,也不愿他就这样对我避之不及。”大福晋执了若然的双手又道:“八弟妹,大嫂是对你真心话,从前我也不信什么要靠子女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我是伊尔根觉罗家中嫡女,嫁他爱新觉罗一点也不让他丢份,我自以为妥妥当当地打理好后院,跟夫君相敬如宾能牢牢抓住他的心就够了,可后院里的女人越来越多,我怕他失望,可肚子不争气,女儿,又是女儿。所以趁现在你与八弟刚成婚,他也还没有纳别人,你得好好抓紧,那般悬在空中又无路可退的滋味,没有人愿意品尝第二回了。”
本来若然还怀疑大福晋是不是跟太后串通好了要说动自己生育,但大福晋的言语无论如何也不像,更像是沉沉地砸在她心上。她忽略了,胤禩的院子里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这是三百年前的封建社会,不是一夫一妻的二十一世纪。大福晋的忧虑,多半是心病,来源于后院里那群女人闹腾地,步步紧逼压力更甚。
但她尹若然是谁啊,郭小九,会为这些女人之间扯头发抓胳膊的事情所困束么?
话还真不敢说太满。回到府里后若然一直心里闷闷,迎面遇见从府里出来的胤禩,胤禩一挑眉,看着心事重重地若然问:“你最近去皇祖母那里了?”
若然无心跟他耍嘴皮子斗嘴,说:“教皇祖母打太极,又赶上大嫂生子,中间也就耽搁下进宫了。”
胤禩道:“那你陪得皇祖母她老人家还算高兴?她没说些什么?”
若然一踌躇,老太太当然高兴,不过说了什么,无非是让她赶紧回家生孩子,可这话到了胤禩这,总不能说八爷人家渴望宠幸,求您快给我一个当母亲的机会吧。
“皇祖母高兴,可她说,让我少进宫,要以,那个子嗣为重。”
“只说了这个?所以你是想生,还是不想生?”胤禩抬了抬眼,开始看着若然。
若然吞了一口唾沫:“生,生什么?没了,八爷真没了,我不敢隐瞒您。”
胤禩看着若然呆愣愣地样子,“既然你陪的皇祖母高兴,那剩下送到贝勒府的摊子,你也一并收拾了吧。”说完施施然钻进了书房。
若然挠着脑袋,莫名其妙。近了云载阁,看见伶织在门口东张西望,叫了一声,伶织急的六神无主跑过来:“格格您怎么去了大阿哥府这么长时间,坏了坏了,咱们摊上大事了。”
若然想起汪老师说的一句“咱们不惹事儿,事儿来了也不怕事儿”镇定地慢条斯理换了外衣,说:“能有什么大事儿,天塌啦?地裂啦?哎呀能有什么大事儿啊。”
想了想历史年表,还真是没什么。
“刚刚皇上下了旨意,指了程七的女儿程氏就要进咱们府里,当,当那个妾侍了!”
“什么!”
犹如一道惊雷,震地若然呛了一口。
“奴婢听说程七跟大阿哥家的相熟,大概过两日她就要进府,八爷,八爷也已经知道了。”
若然刚刚还可怜大福晋,结果又跟他家扯上关系!若然脑海飞速运转,明显方才胤禩早就知道这事儿了,问她最近是不是去陪皇太后,难不成,跟皇太后有关?
“旨意呢,旨意是谁下的?”
“回格格,旨意是皇上下的,可奴婢听说是因为皇太后见了皇上没多久,就下了旨意。”
若然焦躁地抠着手指,原来太后试探她半天又推心置腹地说了半天好话她还真以为是为了她好,结果倒好,皇太后献计,大福晋出力,打了这么半天贝勒府的主意啊!呸!她难不成还容不下一个女人了,好啊,她倒看看,放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胤禩的孩子还能不能生出来。
说实话,若然还真冤枉了太后。
太后的原话是让康熙多体谅子女,让他们在一起努力生育子嗣。康熙道,大阿哥常年也不在京城,回去也就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孩子一个接一个往外蹦。还是老八不上心,这有了压力才有动力,所以必要时,需要他这个皇阿玛滥用一下私权。太后哑口无言,皇帝好像也说的没错,看着若丫头整天吊儿郎当的,多个小妾说不准就肯对老八上心了。
若然呈一个大大的大字形趴在床上,气得连晚饭也没吃。
胤禩本来还想,皇阿玛助攻也不是这个办法的,再听下人说若然没吃送去的晚饭,喜滋滋地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多给皇阿玛上了两份折子。肯定郭络罗这次是真吃醋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皇阿玛才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这一刻若然才明白,什么叫做自己开的口,跪着也得把人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