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除夕后若然首次登门四贝勒府。
四福晋着松石绿百子刻丝古香缎长袍,外罩荔枝色琵琶襟褂子端庄大方,正中上座。若然欠身口称“郭络罗见过四嫂”,便被四福晋虚扶起一把:“你我都是妯娌,不虚这么多虚礼。记得上次见弟妹还是年三十,一个年下来怎反见得弟妹消瘦了些?”
若然暗想,四福晋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一眼就将她看到了底。二人落座后,若然识趣地侧首脸叹,口气是说不出的哀婉绵绝:“上次同四嫂一别,我心里一个劲儿后悔,从前在闺阁里也不觉得一个偌大的王府管起来又何难度,可这轮到了自个儿,真真是愁白了头。银两出去容易进来难,何况家有还需教导的弟弟妹妹,着实难啊——”
“原是这桩事。听四嫂过来人一句,这也都是慢慢上手练得,弟妹这样聪慧,得心应手也是指日可待。何况有些事,有爷他们操心,我带好了弘晖,就是解决爷的后顾之忧了。”四福晋柔柔道。若然见她不肯接自己的话茬,反而搬出一副妇人不得干政的模样,吸了口气,压住自己这急性子。
“四嫂抬举我,郭络罗愚笨,不像四嫂,怕是连自己那份心也操不好。”若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打心眼里羡慕四嫂身边有弘晖,若没记错弘晖今年四岁罢?若是我身边也……四嫂您瞧我,越说越没谱了。”
四福晋一听到弘晖,整个人的神情变得柔和许多,焕发出属于母亲的光彩:“可不是,四岁正是好玩的时候。怎么就没谱了,来日弟妹有小阿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正说听见脆生生的“额娘”,一个穿着蓝褂子的孩童跌跌撞撞蹬着肉乎乎的小短腿钻进四福晋怀里,身后乳母还连连道:“大阿哥您跑慢些仔细摔着。”四福晋怜爱地把孩童抱在膝上半是嗔怪地:“弘晖额娘不是同你讲了午睡起来要乖乖喝了奶再来给额娘请安,做什么那么着急?”
“想额娘,弘晖想额娘……”弘晖说着吧唧在四福晋脸上印下甜甜软软的一吻。
原来这个孩子便是弘晖,年幼早殇,可惜啊可惜。若然正年马行空地想,四福晋指着若然对弘晖道:“这是你八婶,快向你八婶请安。”
弘晖从四福晋身上跳下来,有模有样的给若然拘礼,奶声奶气:“弘晖给八婶请安。”若然连是叫起,揽过怀中,孩子身上的奶香瞬间盈满周身。现代的熊孩子简直难以管教,若然一向觉得麻烦,但遇上这样粉雕玉琢又嘴甜的弘晖,一声八婶若然的心都软了,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上次老十输给自己的玉佩,说是给弘晖的见面礼。
四福晋含笑推脱:“既是让弟妹登门还为了弘晖破费,让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弘晖还是孩童,当不起弟妹这样重的礼。”
若然忽然想起,三十九年,弘晖只有一个姐姐,算来是四阿哥整个府里的独子,难怪四福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就怕出一点闪失。便说:“有什么当不得,弘晖亦是我的亲侄子,来日弘晖有了其他兄弟,我自然也是如此。兄友弟恭手足之情,最为难得,也最为亲近。”
四福晋本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弘晖,听到兄友弟恭时手上动作一顿,暗道郭络罗好一张利嘴,她今日登门,若自己不松口,怕她能绕着十个八个弯儿的论证。
“兄友弟恭,兄有友,也得弟有恭,彼此礼敬,才能凑得圆满。弟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当四嫂卖我一个面子。”若然索性将话挑明,权当她先替老十在四贝勒府上先买单了。
四福晋将弘晖交于乳母领下去,二人起身,“弟妹言重,若是我做得,自然竭尽全力帮衬弟妹。来日方长,自然多得是你我妯娌亲近的机会。”若然听了便知四福晋话中意思,先道告辞。
九府。
老九一身绸缎凉衫,蹲在屋里研究望远镜,变焦,聚焦——董鄂氏在门口怯生生叫了“爷”,说:“都按您的吩咐,把前面摆的古玩物件收起来了,下人也换了粗布衣服,还有厨房的鸡鸭鱼肉都换成了杂粮五谷。”
董鄂氏纳闷,昨晚回来九爷就吩咐把家中全部露富的东西统统收了起来,连自己发髻上的金簪也不能用了,插了两朵珠花就算完事。那天四阿哥带人来围攻九府吓得她实在是不轻,闹得都一团乱了自家爷还能气定神闲地摆弄他的西洋玩意儿。忍了半天也不敢登门去八贝勒府,爷一向跟八阿哥要好这次一次都不带提他,自然她也不敢去找八福晋。
“福晋,八福晋来了。”
若然左思右想觉得应该去瞧瞧老九,不提董鄂氏那茬,好歹老九也是她表哥,怎么着也不能置之不理。一进九府,一贫如洗勤俭朴素的风格让若然还以为登错了门。
看到董鄂氏急忙从里屋迎出来时那一身打扮,若然想,她要是老十,隔她她也去前门摆个地摊变卖家产。堂堂皇子府邸就快连老百姓的茅草屋都不如了。四阿哥还真是狠,难怪能笑到最后呢,换成胤禩,也不知能不能下得去手。
“锦茉,你怎么穿成这样了?”,防火防盗防小三是女人之间共同的话题,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稔了,直呼其名更为亲切。若是若然是一团燃烧的烈火,那锦茉就是潺潺流水,一动一静,反而相得益彰。
“是九……府里大都变卖了,我也卖了些我的妆奁首饰,能补贴点是一点。”锦茉差点说漏嘴是九爷让自己把东西都收起来,连八嫂也要瞒着,才硬生生的舌头拐了个弯儿。
若然一脸不忍直视,啧啧咂舌:“怎么不来贝勒府,太把我跟你八哥当外人了,表哥呢,表哥可还好?”
九爷不仅好,还潇洒得很呢。
锦茉领着若然进去,往日问起要全京城最好的茶叶,非九府莫属,什么好茶都跟不要钱似的拿出来招待,如今一见奉上来的连次等茶沫子都没有了,清水一盏。若然坐不住了,起来就要去找老九,老九倒了,以后没人给她和老十提供在巧金手强大的资金支持还是小事,九阿哥门下林林总总那么多产业,白白充公不得便宜死朝廷?
“好哇!表哥!我还可怜你真的倾家荡产了,原来这么逍遥!老十已经被皇父请去喝茶,这场戏你可想过怎么收尾?”
若然看到的,自然是九阿哥哼着小曲研究望远镜的场景。
九阿哥就知道老十一出事,凭若然那性子必然要风风火火冲上门来问个水落石出。不过也算正中他下怀,之前他老九家产万贯让不少人也急眼,哭哭穷,盯得人少了,让皇父也多去注意注意大阿哥等人,好来日再让他重出江湖。
“我也没料到十弟要唱这出啊,忒狠。表妹你看,我现在自身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十弟那也只能多多仰仗八哥照拂了。”
“表哥!老十可是全为了你啊!你这么潇洒,他知道吗知道吗!亏我求爷爷告奶奶的问这个问那个,原来你们是合起伙儿来耍老十?”若然一想到今天上午看着老十平日里最矜重身份的一个人跟小商小贩一样撒泼打滚,虽然意气用事但她竟有些动容,再看到九阿哥,越想越为老十不值。
“表妹,你到底是在担心老十还是担心我?担心老十啊,那我可没辙了,若是担心我,一个易安居关了,之后还有容安居,平安居,何况,我也想改改路子。而且这好戏啊,还没唱完呢。”
“好戏没唱完?”
九阿哥说的没错,御书房里此刻正闹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