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再次见到那个珐琅描花瓷瓶,是在前门大街的湘子胡同门口。
前门围得水泄不通,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伶织气喘吁吁地跑进八贝勒府,说大事不好,十阿哥出事儿了。若然二话没说扔下手头的事情就快马加鞭备轿过去。
“老十这小子真是疯了。”若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人群前面,看见老十一身朝服,脖子上还挂着红玛瑙珠子,花翎顶戴。这地方她熟悉,前不久刚来这贺他开牙建府之喜。身后十府里的下人成箱成箱的把府里各类赏赐和摆件物什往外搬,大到雕花楠木椅高角暗几小到茶壶玉佩,齐刷刷地在铺了红绸布的桌上摆了一溜儿,老十挥着手臂高喝:“今日我爱新觉罗在此贱卖家物,看上的皆可问价!绝不后悔!”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公然贩卖皇室用品大抵老十也是清朝第一人了,若然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围观的人众多但无人敢去真正问价,买皇室用品,那是砍头的大罪。
若然来不及问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上前就要把老十往旁边拽:“老十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卖宫里物品是砍头的大罪,胡闹什么还不赶紧趁事情没闹大收了摊回家!”
“呸,我九哥都要赔的倾家荡产了我做弟弟的帮哥怎么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我老十就是掏空了家底也要把我九哥赎回来!”老十义正言辞大声嚷着,一膀子差点把若然甩在地上。
平日里无非是小赌怡情,在出格的事也没怎么干过。若然脑海里第一个反应该不会是老十输到不光赔完了老九家连自己家也赔到只剩下一条裤衩吧?吓得一个激灵,这次真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什么表哥倾家荡产老十你说清楚啊,到底怎么回事?”
老十招揽着来来往往的看客推销自家东西:“怎么回事?这你可得问我四哥去!宜母妃还好端端地在宫里欺负我早早没了娘是么,好,要查账,我老十奉陪到底!”
若然就听得了一句要查账,四阿哥,莫不是终极大boss这么早就出手了?
“三阿哥,八阿哥到——”
两侧围观群众自觉让出一条道路,官卒驱赶着两侧百姓,胤禩一身玄色绣团四爪正蟒袍,腰束金衔玉方朝带,眸光如炬,面色沉着,贵气天成,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老十一见气焰明显比方才熄了不少但撑着面子叫了一声‘三哥八哥’,胤禩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凑哪门子热闹的若然,“你先回去,事关朝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然一缩脖子赶紧溜到老十府门口,盯着胡同口的动向。
胤禩沉声:“老十,我跟三哥奉旨来办差,趁皇父尚还未怪罪于你,赶紧收了去主动认错儿,别让四哥为难,让皇父为难。”
老十大笑一声,反而撩袍坐在了地上,讥诮道:“四哥为难?那谁想过让九哥为难,让我为难?八哥你还不知道吧,别人都以为我一脑子热给九阿哥出头,我一个刚刚出宫无差事的阿哥,便都公然搜查到我头上来了?好哇,四哥办的真是好差哇!我头一次听说,不办差还能有油水可捞的!”
“既然你晓得你刚出宫建府,就不该还没学下本事就无端惹出这样多的是非。你心里有何不平大大方方上养心殿同皇父讲,上贝勒府同四哥讲,学什么劳什子市井泼皮无赖?”
胤禩此刻才恨不得拿坑埋了自己这个蠢弟,觉得九弟也是不易,摊上这么一个猪队友,本来就算能解决的事,被老十这么一闹,也解决不了了。这样的话又不能当着这么多耳目给老十点的清清楚楚,竭尽全力的示意老十到此为止,可他怎么就是不明白。
老十一拊掌,“这话是八哥你讲的,我这就去养心殿,同皇父对峙,还九哥清白。至于四哥我一无错事二无愧疚凭什么登门低头,让他来养心殿就是。”胤禩正松口气让十府后面摆地摊的赶紧收了别丢人现眼,老十伸手一挡,说:“甭收,这摊儿就摆着,也好让大伙儿看看,原来清廉公正,就是这么个清廉法儿的,也好让咱们各位都学学啊。”
胤禩这次恨不得埋了自己。
若然回到府中叫来刘贵一问,才明白这事儿得从年初说起。
过完年胤禩去巡视永定河,四阿哥被留下来,道江西盐商最近猖狂的要紧,偷税漏税现象严重,在这么顺藤摸瓜的一查,竟查到了京里好几位大人头上。这也罢了,查出来之后才发现不知不觉国库已经亏空。四阿哥做事认真办差严谨,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连夜上奏报康熙,康熙大怒,吩咐下去这个差给了三阿哥和四阿哥。说不好听了,就是一家家上皇亲国戚家求爷爷告奶奶的讨债,四阿哥连赔个笑脸都不会,一时间各个宗室都哭天喊地,参四阿哥的奏折雪花片一样地往康熙御案上飘,平日里都潇洒的大手大脚惯了,今天赊点账明天挂个零的,哪来那么多银子充国库啊。这不三查两查,直接查到了九阿哥头上,说九阿哥名下产业偷税,大半夜地四阿哥就派人包围了九府,离抄家就差一步了。九阿哥一个劲喊冤,可账目白纸黑字,不消三日九阿哥借遍亲戚邻里,凑上还了还不到三分之一,上面传话说三日内九阿哥再不还清,以易安居为首的酒楼产业通通查封。
九阿哥急了,老十也急了。
老十一拍大腿对九阿哥说,九哥你别急,明天保准弟弟给你凑齐这银子,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九哥辛辛苦苦付出的心血付诸东流被查封啊,反正弟弟也是孤家寡人的不拖家带口,不碍事。
九阿哥一向知道老十嘴里没靠谱话,自然也不当回事。结果没想到,老十第二天,来真的,放大招了。
“表哥缺钱?怎么不来贝勒府上借?我郭小九在江湖的名头还在,府上出一些,我在出去筹一些,怎么着也不会让老十唱这么出啊。”若然迷茫的看看刘贵,又看看绿袖。
绿袖好像一瞬间明白为什么格格跟十阿哥那么要好了。
重点不是九阿哥上不上贝勒府借银子,也不是八贝勒府跟老十一样出去砸锅卖铁还债呀!
不过,九阿哥这种事自然不可能来找自己八哥,这会儿估计不是赶紧先保易安居,就是躲在九府里恨不得戳死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吧。
康熙三十九年,老四跟老八应该还穿着一条裤子,坚定不移的扶太子坑大阿哥,还没有玩阴的。如今阻止老十自然是来不及了,何况有胤禩断后,她不用操心;如今她想到的是,日后老九老十小十四都是跟自家爷一条贼船上的,老十这次非跟老四闹,就怕有一天老四把这笔账记到胤禩头上。
有些话,还是早早说清了好。
“来人,备轿去四贝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