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在风中消失了,少女托着腮看了顾影很久,轻咬着手指细细地看,似曾相识却又从未谋面。
顾影依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这种感觉,就像父亲那个故事中描述的,最后在墓里盒子被打翻时,他也同样是拄着刀站着,整个肢体全都僵凝住,动弹不得。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只冰凉而细嫩的手滑过他的面颊,落在他的鼻尖上。
奇怪,真是奇怪。
为什么这个人离他这么近,他却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仿佛身前的这个人,早已融入在了山林之间。
若是往常有人敢这样在他脸上动作,他早已一刀划过,眼前清静。
可是,讽刺的是,他动不了,只能任由这样一个人摆布。
她看着他时,他也同样在看着她。
黑发如瀑,白衣水袖,父亲口中的人,是她么?
像,也不像。
那已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了,那个女人,少说也要四十岁了。
可是面前的人,怎么看都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像是女鬼,倒有点像是……
想到这里,他突然不再往下想了。
有些事情,他要想得多一些,而有些事情,他却半分都不能去想。
这只白皙的手将离了他的脸颊,却又重新落到了他的手上,指尖划过,一阵凉意。
最后,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这个人,慢慢抽走了他手中的赤髓。
他握紧刀鞘的手虽然从来没有松开过,可是眼下,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被人抢走。
那少女拿刀的手有些颤抖,若有所思地看着赤髓,全然没有察觉到顾影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疯子七还是在一边看着,他看到那树上,有隐隐红光闪烁。
一双手,撕破黑夜中的薄雾,将女子手中的赤髓打落。
他能动了。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回赤髓,杀了她。
赤髓已经掉在了地上,女子却没想下去拾起,而是纵身一跃离开树梢,向黑暗渐浓的地方飞去。
一串清脆的银铃声又从风中响起,是她脚上的铃铛碰撞发出的声音。
顾影已经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却从没想过,世上有一种东西,居然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他手中滑走。
像是,一缕根本不可能握住的青烟。
只是那不经意的一个回眸,她脸上本是那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缱绻悱恻。
却突然一变,双目殷红犹如血蚀,笑容诡谲恰似妖魅,如瀑黑发漫天卷起,清舞轻摇,竟又消失在林中深处。
她来了,是为了赤髓。
可是她走了,却将赤髓丢掷一旁。
这是最让顾影想不通的地方,他也纵身一跃落至树下,将赤髓重新捡了起来,反复看了几番,并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那感觉,不会错。
就在她从他手中抽离了赤髓的时候,他就开始慢慢能动了。
如果他没猜错,那个女人,之所以能左右他,只是因为能左右赤髓。
顾影走到疯子七面前,看到他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轻轻蹙眉,“走了。”
“你这人真奇怪,一会儿要睡,一会儿又要走。难不成,是要去追刚刚那个……”
疯子七又恢复了往常的聒噪,与一炷香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我觉得……”
顾影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转头看向了他,若有所思地轻声说着。
疯子七竖着耳朵悉心听着,他以为,顾影也要开始对那少女品头论足一番了。
毕竟,千年优昙可不是凡俗之物。
有幸见到,还是值得一品。
只是,他听到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你被女人吓住的样子,很好。”
“……”
疯子七听得明白,很好的意思,就是让他该闭上嘴了。
树影重重,风声飒飒。
顾影一直朝着那个铃声消失的地方走,却没有捕捉到半点蛛丝马迹。
“你的刀……”
疯子七一路上视线都直直落在顾影的刀上,因为他看到这把刀一直在微微地颤着,隐隐泛着红光。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即使问了,对方也不会告诉他些什么。
许是太久憋闷,总是想没事找点话说的。
憋闷,一晚上连着遇到了两个奇怪的女人,而且每次结果好像都不太如人意。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疯子。”
“嗯?”疯子七对他主动跟自己说话这种行为表示相当讶异。
顾影的眼睛向左边垂了下去,他似是有许多话想说。
他在这个人的身上,总是能找到一点堂昭钰的影子。
可能,只是习惯了有个人在身边跟着他。
因为这种羁绊,所以他对这个人跟着并不是很反感。
只是,话到了嘴边,他这样的人,还是不可能说得出口。
“来了。”
他眼中的瞳孔突然收缩,看向了远方。
空气中,飘来了一缕浓郁的脂粉味,这种味道,有种魅惑人心之力。
疯子七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顾影一把拉至身后,挡了起来。
他暗自一笑,没想到,才认识不过半日,居然有人愿意站到身前保他了呢,还是那个一直死鸭子嘴硬的人。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常。
他当然不会闻到几里之外的味道,更不会察觉到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
他看到的,还是这个平静的林子。
“谁?是她么?”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铃铛姑娘。
“不是。”顾影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里,还有另一群人。”
一群人,是他的判断。
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是他能知道这不是一个人。
因为脂粉虽然都相同,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这是寻常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
他没想到的是,酆都城外来了这么一群不速之客,城里的暗哨居然一个都不知道。
那个卖花姑娘,武功平平。
所以盯梢的人即使知道了,也不拿她当回事。
那个铃铛,本就是藏匿于这山间的,不被人知也是应当之事。
可是这次不同。
这些人,行踪如鬼魅飘忽不定,的确是障了视线,偷偷来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