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见过那夜的风雨,不会知道,命如草芥的形容,说得有多含蓄委婉。
有些罪,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
到现在,我还忘不了那夜血雨的咸腥味道。”
顾承风用舌尖舔了舔嘴唇,闭上双眼,还陷在当年往事之中。
“罪?难道不是天意,而是人为?”顾影也不多说废话,他知道,父亲的故事还没讲完。
因为现在,赤髓刀,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而林筠儿,却早已不在。
顾承风一想到后来发生的事,身体就因极度愤怒而开始颤抖,甚至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双眸中充满的都只剩下恨意。
“当年,我就不应该一念之仁放了他。
畜生永远都是畜生,而有些人,或许并不是人。”
他的话音突然中断了,而是往窗沿上一瞥,那里,已经停落着一只鸽子,灰色的鸽子。
“是明月堂来的。”顾影已经走上前去,将鸽子爪上缚着的信笺取了下来,又呈到了顾承风的面前。
饮风阁守建在渝州城,而阁中又下设风花雪月四个分堂遍布天下四处。
风花雪月皆有,偏偏无雨。
清风堂。
拂晓清风迎头醉,不话巫山是与非。
它与饮风阁共守在渝州城,为堂昭钰所有,平日里直接授阁主之意。
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里,堂昭钰都是与顾影一起出入任务的。
堂昭钰是四个堂主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是跟着顾承风最久的一个,更是顾氏父子最放心的一个。
自从二十年前起,他就跟着他了。
拈花堂。
拈花一笑前巷尽,但闻天下后事明。
拈花堂地处于九州最繁华的江都城内,为宫雪雁所有。
江都城虽然有他们极为忌惮的判官盟,可是两方势力泾渭分明,倒也还算得相处融洽。
江都城是天下侠客才子、名士富商往来最频繁的地界。
画山绣水,缱绻江南,这里酒色财气应有尽有,是人人向往的温柔乡,亦是纸醉金迷的英雄冢。
而拈花堂要做的,就是当饮风阁的眼,当饮风阁的手,为饮风阁揽尽天下机密,打探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宫雪雁,是四个堂主里唯一的一个女人。
她的名字虽美,雪中鸿雁,却也是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她的年纪已经三十有二,本是前任拈花堂主的夫人,只可惜十年前新婚几日便已守寡,膝下无子,却终生未再改嫁。
她继守亡夫遗志,担起了这拈花堂的当家人。
这样的一个女人,想在一群男人当家的饮风阁中混到堂主的位置,那一定有着她超乎常人的手段与隐忍,要比那些男人们更加像一个男人才行。
赤雪堂。
一雪前耻临门阵,轻舟小曳忘红尘。
赤雪堂位于北部的淮南城,淮南城不比江都歌舞升平,也不比长安锦绣繁华,更没有名门世家武林宗派,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平凡没落的小城。
可是,既是把它放在那里,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这道理,顾影不懂,但顾承风心中自有沟壑。
赤雪堂的堂主便是那方千里,当初顾影口中以夺命双环断了大漠飞鹰的七齿穿魂钩上第三齿的方伯伯。
这样的一个老人,比顾承风还要年长上许多岁,也已为饮风阁鞠躬尽瘁了十余载。
在顾影的心中,是对他如父辈一般尊敬的。
明月堂。
塞上明月笑孤烟,西出阳关无故人。
如此,明月堂便是那身处于关外大漠深处的一颗蒙尘珠。
本来,顾承风是想在长安建这一分堂的。
无奈,长安金刀门数百年根深蒂固,且新一任当家人清高乖僻又城府极深,固守城池,将一切非其族类的势力都排斥在外。
正巧塞外西域各部也开始与中原往来逐渐密切,大漠中,能人异士比中原只多不少,且有很多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人,都逃亡到了关外。
趁此机会,明月堂安置在那里,倒是也多了一双探奇的眼睛。
明月堂堂主门源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顾影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存在,从未谋面,并不怎么了解。
只是,明月堂地处偏远,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很少会有书信往来。
顾影看到父亲脸上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书信中一定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顾承风看到信笺久久沉默不语,思量了一会儿,又将纸条交与了顾影,让他一阅。
他接过父亲递来的纸条,这还是第一次,父亲让他看明月堂那边与阁中往来的书信。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
相乐去,离别苦,入红尘,观世镜。
“这是……”
顾影看到信中内容也不禁心中一颤,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顾承风点了点头,微微叹道,“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这是一封藏头遮尾信,信中所言十二字,要逐一拆开,重新拼凑。
湘璃入关,乐别红石,去苦尘镜。
这湘璃夫人,乃是联合起西域各部落的知意楼的主人。
她本是从关内走出去的,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在十余年间便能坐上这纵横大漠的第一把交椅。
湘璃夫人是个女人,被奉为大漠第一美人,连大漠飞鹰这样的人物都曾被她逼得远走入了中原。
而她的奇特之处是,如今已近四十岁却还风韵犹存。
与宫雪雁不同,她是个最像女人的女人。
但凡见过她的人,都自称已是死而无憾的男人。
湘璃夫人入关了,江都那边的人已经悄悄渗进了渝州,飞羽门的叛徒也已逃到了长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顾承风只是没想到,赤髓还没有动静,这些人就已经先按耐不住了。
世间有红石寨与青石寨,红石寨在西域,青石寨在南诏。
湘璃夫人离开了红石,去了苦尘镜,可是关内的人,尤其是渝州的人,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苦尘镜是个什么地方。
这一则消息是给饮风阁提个醒,最近,可能会有西边的麻烦来了。
顾承风虽然疑虑,但却一点都不慌乱,他已不再是那个血性的少年了。
如今的他,早已阅尽千帆,波澜不惊。
这世上如果说还有真正还能让他在乎的,也就只有绝顶峰,那个消失了多年的故地,故人。
“爹,昭钰他……”
顾影知道眼下时局早已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还是担心,堂昭钰孤身一人前往长安,凶多吉少。
顾承风摆手示意,让他不必多言,“他还死不了。”
顾影知道方才自己的表现唐突了,他本是在父亲面前,永远都应该冷静的才对。
如今这般关心堂昭钰,才是真正把他往火坑里推。
“那您方才说的一念之仁,又是什么?”他把话题又切回到了那个未讲完的故事,他比谁都更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承风也被这一问又瞬间拖回了前尘旧事中,一想起第二天的事,他手中的拳头已经开始攥的咯咯作响。
“四无书生——笑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