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一听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前奏，我就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铁环、玻璃球之类的物什，赶紧往传出这个声音的邻居家去（那时我家并无电视机）。
86版《西游记》是一部神奇的电视剧，可以无限循环播放，可以在任何一处切入然后情绪饱满地投入观看。后来才知道，相比现在动辄五六十集的大剧，86版《西游记》仅二十五集而已。
2017年4月，杨洁导演去世，彼时有大量文章讨论86版
《西游记》的优劣以及拍摄过程之艰辛。因为最近写《西游》的缘故，又把这部剧重温了一遍，借此机会谈谈86版《西游记》最好的三处改编。
最好的改编就是让人觉得理应如此，甚至觉得原著一定就是这么写的，这样的好改编，86版《西游记》中至少有三处。
二
第一处，孙悟空的裙。
取经路上的孙悟空形象是头戴紧箍圈、手拿金箍棒、身穿虎皮裙。
金箍棒和紧箍圈是哪来的大家都知道，但这虎皮裙哪来的，就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回答出标准答案了。
原著里，这条虎皮裙是孙悟空自己做的。
唐僧在两界山收了孙悟空时，悟空是赤裸的（压了五百年，再好的衣服也烂了）。“却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他在前边，背着行李，赤条条，拐步而行。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忽然见一只猛虎，咆哮剪尾而来，三藏在马上惊心。行者在路旁欢喜道：‘师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
然后孙悟空轻松打死了老虎，剥了虎皮，师徒二人夜晚寄宿陈老汉家。这里电视剧都与原著一致，改编的开始发生在那天夜晚。
原著里，那天晚上孙悟空问老陈借了针线，然后自己做起了针线活。“行者又有眼色，见师父洗浴，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裙脱下，连接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褶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俨然一个熟练的时装设计师。
86版电视剧里，虎皮裙却是唐僧熬夜做的。唐僧晚上借着微弱的油灯灯光，拿起针线，细细缝制，中间还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孙悟空拿到虎皮裙，穿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哪个版本更好？当然改编的好，为什么说改编的更好，我们稍后再议。
三
第二处，女儿国的情。
《西游记》原著里女儿国这一章没有情，只有欲，没有你侬我侬，只有尔虞我诈，前文写过一篇原著中女儿国的情形，不赘述。
86版女儿国一集改编幅度很大，先是把蝎子精安排成了女儿国的一个威胁，甚至试图谋杀女儿国国王，再把女儿国国王改编成一个情意绵绵、欲说还休的多情女王，最后唐僧大官人差点对其动情，说出了“来世若有缘分”这样的情话。
女儿国这一集的精彩对话都是原著中所没有的，我们且来一看——
女儿国国王：为什么世间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孤男寡女，不能成双成对？为什么御弟哥哥甘愿守孤灯伴古佛，单宿单飞呢？
唐僧：陛下，贫僧许身佛门，正是为了解救芸芸众生，使世上不再有杀伐纷争，使人间不再有怨女鳏夫。
女儿国国王：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不敢睁眼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呢？
唐僧：我就是睁眼看你又能怎样？
唐僧大官人睁眼看国王那个镜头，反正是使年少的我咽了一口口水，这些禅意浓浓又情意绵绵的对话越看越觉得好，如今已是中年人的我再看就不是咽口水，而是眼含泪水了。
这一集在86版电视剧中很重要，甚至在最后一集取经团队回大唐的空中，师徒几人经过女儿国的空中时又点了一下，“师父，到女儿国了”。
为什么改编的好，我们稍后再说。
四
第三处，树精的命。
原著中“荆棘岭悟能努力，木仙庵三藏谈诗”是单独的一回，但这一回并没有激烈的打斗，也没有强大的妖怪，所以在86版电视剧里把它跟黄眉老怪的小雷音寺放在了一集。
很多人都记不得那一集中树精拉着唐僧吟诗作对，杏仙给唐僧唱歌跳舞，最后要和唐僧睡这个桥段了。
关于荆棘岭的这四只树精，我称之为荆棘岭F4，此前也写过一篇。
关于这个片段，由于电视剧只有短短十几分钟，所以改了很多，书中大量的诗词和对话都没出现。但更主要的改编是在结尾处——
八戒闻言，不论好歹，一顿钉耙，三五长嘴，连拱带筑，把两棵蜡梅、丹桂、老杏、枫杨俱挥倒在地，果然那根下俱鲜血淋漓。
这些跟唐僧吟诗作对的树精被八戒连根除了，86版电视剧里则是唐僧劝阻了悟空，孙悟空留了树精的命，只打碎了一块大石板作为警告。
为什么说改编的好，我们稍后再说。
五
这三处改编，有一个共通的地方，就是“情”。
唐僧给孙悟空做了虎皮裙，师徒之间就有了情，孙悟空回忆起唐僧，不再只有念紧箍咒、唠唠叨叨的厌烦，也有了灯下密密缝的温情。
女儿国国王带着唐僧游园，一路禅机浓情聊天，而不仅仅是色诱，就使得人间有了情，唐僧勘得破情关，才算是高僧。
树精没被打死，留了性命，对于妖怪也有了“情”。
很多人论电视剧的好坏，都要看它是否忠于原著，这固然是一个好的方式，但却不一定是最优的方式。
相比于完全忠于原著拍摄，改编其实难度是更大的，尤其是改编得不露痕迹，让人觉得本该如此。而更重要的是改编一定要有一个内核，围绕这个内核增减或改写。
86版《西游记》的内核之一就是“情”，师徒有情，人间有情，妖界有情。这正是它可以令人百看不厌的原因之一。
所以有人再问你86版《西游记》好看在哪里，记住我的标准答案——你要先低头沉思，片刻后，吐出四个字：因为有情。然后说，你看那三处，孙悟空的裙，女儿国的情，树精的命。
是不是很好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