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城的官道上,一骑绝尘的骏马千里之外而来,众行人纷纷躲避,“让开!让开!”那马上是一位俊秀飘逸的公子,束发玉带,青衣青袍,星眉朗目,唇红齿白,只是那眉间似有急色,那两鬓汗水潾潾,但见前面有人拦道,那马上青年慌得拉住缰绳,“吁——”,那马儿回头,才将将刹住。“让开!”赵寄恒怒斥。
拦住他路的人是身着一袭灰蓝官袍的军士,这人正是谢雨柔的兄长谢知秋,想必是已经等候一段时间了。
“让开!”赵寄恒手中马鞭将要扬起。
“回去吧。”看着年轻人的马鞭,谢知秋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为什么不等我?”赵寄恒脸色苍白,因快马加鞭,还喘着气,“我说过要娶她为妻的。我------”
“未曾许诺,何来等你一说。”谢知秋淡淡地质问。
“我------”赵寄恒竟然语吃了。
那一日,皇爷爷召他进宫,对他榜上有名大加赞赏,在后花园赏花之时,遇到皇后和一众郡主妃嫔喝茶赏花,那坐在角落里芊芊女子总是有意无意的缠着他去放风筝,他用余光看着皇爷爷满意的眼神,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那女孩子正是二叔赵有成的甥女,也是当今皇后的孙甥女高绮罗。
自从懂事知道自己是皇孙,他就早已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自己的前程未来都和这皇家脱离不了关系,他只恨,只恨自己羽翼未丰,每日忙于政事,在皇爷爷眼里那是年轻有为,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他想自己给自己做主,他想自己娶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他想娶谢雨柔,日日都想,夜夜都想。一想起她那笑盈盈的面容,那轻轻婉婉的声音,他整日无法入眠,真想啊。
那一日,皇爷爷独自和他下棋,下到尽兴处,他竟然能与皇爷爷和棋,不知是皇爷爷让他,还是他真得棋艺高超了。皇爷爷语重心长的跟他讲赵家天下是怎么赢得的,是他和那位心目中最尊重的皇叔爷爷一起兄弟齐心打下来的。皇爷爷不断讲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断讲兄弟一家才能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他都不知道皇爷爷是怎么了,那天的话那样的多,还要让他向皇叔学习。他的那个皇叔赵有成,一脸笑面,内心阴沉。
走出上书房,那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了,推开小太监的油伞,就这么一直打在头上,脸上,身上,他瞬间都清醒了,皇爷爷是让他娶那个高绮罗,是让父王和赵有成兄弟同心,是让他和赵有成叔侄同心,是让他们赵家人同心。许是殿试里那个名字“念青”,皇爷爷是看着他长大的,怎能不知他内心所想。他真该死,他怎么能那么不小心,可是他是真得太想念她了。那一日日的痴痴想念化为悲愤与痛苦,无处发泄,不如离京办差,走吧,离得越远越好。可是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了,“她要嫁人了!”他知道的太晚了。
“回去吧。”谢知秋还是那样淡淡的一句话。
“我------”赵寄恒再无言以对,“她还好吧-----”那声音颓然沙哑,千言万语吞咽于腹中。
“她很好,她不知我在这里等你。忘了她吧。”谢知秋宽慰着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那初春的风啊,吹不散心中哀愁,忘了她,忘了她------赵寄恒骑上骏马,飞奔离去,官道上尘土纷扬,久久难以挥散。
望着赵寄恒消失的背影,谢知秋飞身上马,向着自家的府邸飞驰而去。
相国府红灯高照,人声鼎沸,那后花园的二楼闺房里,红绸罗缎,珠帘锦璀。谢雨柔凤冠霞帔,红袖添香,谈笑间朱唇轻启,抬眸间眉眼盈盈,透过那羊脂玉的铜镜,竟映出那无比艳丽的绝代容颜来。连江乐韵都不禁惊叹,自己的女儿果真惊艳。前几日还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不知怎得竟然这般倾国倾城来。真是美啊。步步香飞金薄履,许是太过紧张了,刚刚走出门去,因为那红盖头遮着前面的路,竟差点崴了脚。
“我来。”那一声清朗地声音,正是谢知秋。
“哥哥!”哥哥回来了,谢雨柔正想揭开红盖头,忙被母亲挡住了,“乖女儿,莫要摘了盖头。”哥哥回来了,那个疼自己爱自己的哥哥从塞外回来了。谢雨柔顿时泪如泉涌。
“妹妹,哥哥背你上轿。”谢知秋蹲下身,温柔的对谢雨柔说。
“恩。”轻轻一声。
谢知秋背着自己的妹妹稳稳的走出相国府,那路并不长,哥哥却走得那样慢,她隐隐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虽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但知道父亲定在身边。相国府门前的道路上,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宛如长龙般,将这门前的路挤得满满的,喜婆扶着谢雨柔进入轿中。谢知秋看着轿中的妹妹,望着接亲队伍,却看见轿子后面站着一人,那人和接亲队伍一样着正红色长袍,清清冷冷,此人是武定侯的贴身侍卫左带刀护卫卫楚。谢知秋向卫楚抱拳示意:“卫将军,有劳了。”
卫楚并未答话,抱拳回应。谢知秋接过丫鬟的红绸系于腰间,对着轿子里的谢雨柔轻轻说,“我送妹妹进侯府。”说着,跟着卫楚一并随队伍而去。
铜锣开道,螺号升天,目送女儿儿子远去,谢知卿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老爷,”江乐韵顿时泣不成声,谢知卿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江乐韵揽入怀中。女儿,这一入侯府,你怎知侯府不是宫中啊。
谢知秋常年在外,还未曾去过永定侯府。不多时就见朱漆大门已在眼前,那大门上铜色牌匾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永定侯府。张扬苍劲。永定侯身着将红色锦袍,那袍身黑边金丝包线,上刻镂空九蟒图案,配上永定侯那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的脸,竟然栩栩如生起来。谢知秋看上去也不由得惊叹,侯爷当真是天下第一俊美的男子。
谢知秋拱手一拜:“侯爷!”永定侯点点头,喜婆挑起轿帘,谢知秋单膝跪地,对轿中的谢雨柔说:“妹妹下轿吧。”原是想让妹妹踩着哥哥的双腿走下来,永定侯秦昭冲谢知秋摆摆手,“我来吧。”那温润低沉的声音吐出来,令轿中的谢雨柔的心霎时紧了起来。
一只宽厚的大手伸入轿中,谢雨柔怔了怔,将自己的纤纤素手递了过去,刚要迈步而下,突然两脚腾空,就这样被秦昭半搂半抱的扶下了轿子。谢雨柔心里一阵轻呼。心砰砰地跳动起来。那人锦袍竟那样热气灼灼,灼得谢雨柔心内惶惶不安。她不断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喜婆送来带着绣球的红绸,秦昭在前面慢慢领路,谢雨柔在后面慢慢跟着,那周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在谢雨柔这里却觉得异样的安详,异样的宁静。
跨火盆,过马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进入洞房。这所有一切都结束之后,谢雨柔才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章张床上静静的候着。那盖头下看不到任何人,只看到那一双金丝绣成的七彩祥云的厚底皂靴。那脚很大。谢雨柔暗暗想,她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去想。
丫鬟端来秤杆,秦昭刚想拿起秤杆揭开盖头,只听得外面一声嘈杂,一个粗犷的声音笑着说,“侯爷再不出来,我们可要进洞房抢人了。”接着就是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秦昭想了想,放下秤杆,对谢雨柔说,“你且休息,我去去就来。”还是那温润低沉的声音。
接着就是闭门的声音。那永定侯府的丫鬟老妈齐齐的站在旁边,有一位年长的老妈妈慈祥的说,“夫人饿了吧,且先吃些糕点垫一垫吧。”说着,就把那小巧精致的糕点盘端了过去,不敢揭开盖头,那就在盖头里悄悄的吃吧,还是真的饿了呢。“夫人,我是永定侯府里负责夫人起居的,随了夫姓陈,夫人以后就叫我陈妈妈吧。”谢雨柔确实饿了,正吃得急,一口呛到嗓子里,说不出话来,只干咳了两下,陈妈听出了声音,赶紧吩咐丫鬟去倒水,一杯水下肚,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这一天,好不辛苦,原来嫁人竟是这样的繁琐,这样累。和陈妈妈简单聊了两句,才发现屋里其实有四个人,一个陈妈妈,自己的贴身丫鬟凤儿也在,还有两个丫鬟坠儿和月儿。
月上枝头,隐隐听着前堂还有那热闹的声音,喝酒声,笑闹声,祝贺声,接着那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前来贺喜的人开始行色匆匆离去,接着就听见那战马嘶啸,那官靴由远而近徐徐走来,一把推开洞房大门,老妈丫鬟齐齐叩首,秦昭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待屋内安静下来,秦昭缓缓踱步走到谢雨柔面前,谢雨柔看着眼前那双祥云皂靴。
“边塞又出战事,事情紧急,皇上让我即刻出征,你------好生休息吧。”此话即出,不再停留。随后关门而去,一切又恢复了安静。谢雨柔静坐良久,才发现,他真的走了,都未曾掀起盖头,都未曾见上一面,就这样走了,走的不留痕迹,走的干干净净,她一把揭开自己的盖头,又思索了片刻,才发现,是真的走了。接着,陈妈妈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入,看着那千娇百媚的艳丽女子早已揭开盖头独自一人怔怔的坐在那床上,桌上的合笣酒未动,心下了然。
“夫人,侯爷已经走了。您休息吧。”陈妈妈一声叹息。
越加觉得这女子可怜了,新婚初夜,侯爷居然走了,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取下凤冠霞帔,梳洗完毕。丫鬟老妈均默默退下。
谢雨柔才算一个人完全放下来,看着那窗外月色如钩,那树梢上的绿枝随着微风轻轻颤动。这夜色真好,转身又看到那桌上摆放的合笣酒,这可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呢,不喝了那该多可惜啊,倚窗而坐,一手执酒壶,一手执酒杯,对着那朦胧月色,自斟自酌起来。这酒味道真好,好久没有喝了。那红墙绿瓦之上,一黑色身影贴瓦而卧,静静地看着那窗边的女子,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就连那月色都挡不住的绝色,那一斟一酌的婀娜多姿,卫楚突然之间内心悸动。但愿这夜再长些,就守着这幅画,一直守到天亮都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