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男子名叫李友嘉,是李子槐的嫡长子,虽然在金州府衙并无任职,但也时常出入府衙,素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宋元对他并不陌生。
李友嘉话虽如此,可宋元素知孙太守本性,更对他的小心谨慎深有了解,自然不会信他的这番话,他以为会有人出来反驳,但却只有一片的安静。
宋元愣住,看向李子槐后方同属于太守班底的人,这才察觉到好些与他相熟的人都不见了,剩下的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尽皆低着头。他看向李子槐,李子槐面上的悲痛懊悔之色尚在,戏做得十分真,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从中看出了嘲讽与骄矜。
在数年的拉锯战中,终究还是李子槐胜了。
他心中涌上无尽的绝望,在他去岳州的这几天内,金州已经成了李子槐的天下,孙太守死了,金州的百姓要如何呢?谁还会去在意他们的生死?
公主吗?可公主本就打着建功扬名的盘算来的,与其吃力不讨好地除去依附薛家的李子槐,不如与他们约定双方共赢来的利益大。
想到这,宋元更加绝望了。
晏珏本是在无声地看着这两方对峙,见宋元寡不敌众黯然神伤,她意识到收服宋元的机会来了。
宋元起家寒门,举人出身,脑子灵活,能屈能伸,这么一个人才,为孙齐出谋划策在金州争地盘本就是屈才了。
她探听过金州的关系网,知道孙齐对宋元有知遇之恩,是故虽两人磨合得并不是很融洽,孙齐的谨小慎微束缚了宋元的功业大志,可宋元仍是百般忍让,尽量做到既不背孙齐意,又能一展抱负。
可这样怎么行?她还等着人用呢。
她观察了宋元好些天,对此人越发满意,恨不得立刻打包带回晏阳去给她做牛做马,也早早就做好了向孙齐讨人的打算,没想到孙齐居然出了意外,真是上天庇佑,给了这么一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晏珏凑到宋元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宋元一愣,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她哥两好一般地拍了拍宋元的肩膀,对李子槐道:“孙太守一事容后再议,起义军首领已被伏,残众被解散,即日起,金州境内不得谈论有关起义军的任何事,违者斩立决。”
城内处处都显出了战火留下的痕迹,在一片伏低做小的人当中,晏珏下巴微抬,神情肃穆,看上去颇有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
她朝后挥了挥手,侍卫长林起递上一本册子给李子槐,李子槐连忙接过,翻开一看,登时愣住。
“此乃治灾方案,是朝中几位大人制出的,本宫此前已派人来了解过金州情况,虽时过境迁,些许地方有所不同,但大同小异,小处便先忽略,劳李都尉与诸位大人按此册子行事。我虽身份高于你们,可久居晏阳,对水患一事并不精通,便只做监管之职了,诸位大人可莫要责怪才是。”她唤了林起一声,对李子槐道,“金州近来混乱,贼寇之祸频起,这位是我府上的侍卫长,他武艺高强,可保李都尉安全无虞,若有怠慢之处,都尉尽管来同本宫说便是。”
李子槐摇手道:“不可不可,公主身份尊贵,林侍卫长自当保护公主,怎可让微臣越过公主去,使唤公主的人。”
使唤么?她可没这么好心。
晏珏轻笑道:“林起曾在御前当差,父皇对他多有赞扬,有他在,李都尉大可安心治灾便是。若忧心本宫的安危,这倒是不必,都尉可识得本宫身边的这一位,此乃平寇将军卫清安,出自将门,有万夫不可挡之勇,此行专职护卫本宫的安全。”
众人心知肚明,这哪里是送了个护卫,明明是给了个祖宗,在御前挂过名的人,李子槐就是再往上跃一跃,也不见得使唤得起。偏偏人家光明正大地安插眼线监视,他还得欢欢喜喜地接下,不然便是辜负公主美意,没准就惹得这小公主恼了,人头落地。
李子槐笑得勉强,不再推辞,接受了这番“好意”。
金州境况比岳州严峻许多,这里多是附近世家插手,出了事后便唯李家马首是瞻,李家又是江南薛家的走狗,这一环扣一环,若换了个人来这,要做点什么极其困难。
可来的偏偏就是与薛家矛盾重重的珏公主,京城薛家几次在晏珏手上吃了亏,如今正在养精蓄锐恢复元气,江南薛家自然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一时金州事务进展极快。
但这里到底是个捞金的好地方,又天高皇帝远,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颇得几分随意。
虽一时乱了,可等一切重回正轨,便又是黄金窟一座,就这么轻易割舍,薛家也很是肉痛。
要说薛家能就此安分,三岁孩童也知不可能,晏珏始终保持警惕,一边提防着横生枝节,一边催促着加快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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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的一座小院里。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眼下一片因睡眠不足而显出的青黑,眸中透出几分凶狠,死死地瞪着身前的人。
卫清安再次问道:“幕后主使是谁?”
亲兵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出声:“将军,兴许本就没有幕后主使。”
卫清安视若无睹,又问了一遍:“是谁?”
周三全道:“大哥!”
周时沉默不语,合上眼眸。
周三全绝望了:“大哥,你就编个给他们吧,他们本就不是为着什么幕后主使来的!只是想要个人顶锅!真的!反正他们也不是祸害金州的狗官!”
卫清安这一审就审了一天有余,给水给饭,不给睡觉,周三全有好几次困得受不住了,上眼皮搭在了下眼皮上,又被人活生生地用水泼醒,这滋味不比过去吃不上饭饿几天肚子舒坦。
周时:“!”
卫清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周时脑子转的飞快,试探地开口:“是孙太守?”
反正孙太守已经不知怎么的被金州的官员坑死了,说他应该无碍,毕竟死无对证,总比胡乱攀扯来得更可信些。
卫清安仍是一张冷脸,不言不语。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还有指定对象?所以这是……公主趁机铲除异己?
周时眼珠转动几下,突然想起那则传闻,灵光一闪,道:“李都尉,是李都尉。”
他见卫清安脸色微动,大松一口气,追加道:“对,他派他的心腹来找我们,说只要按他的命令行事,就能保住金州百姓,还许诺我们事成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周时开了窍,说得越发有模有样:“他的心腹酒后曾说这都是江南薛家主使的,说是为了……为了将金州把控在手中,借金州起势……造反?”
卫清安将手中把玩着的佩剑重新入鞘,转头吩咐下属:“去将公主请过来,就说这两贼子招了。”
贼子?周时脑中一热,身为读书人的清高劲又发作了起来,大骂道:“你才是贼子,匹夫!莽夫!我等顺民意行事,我等……”
周三全欲哭无泪:“大哥,我好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