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纪熙尚在恍惚,假牙已敲了敲门,领着李媛姝进来。他抬眼无奈地笑道:“堂堂太傅府小姐,日日往我这跑算是什么事?”
李媛姝轻轻一笑:“腿长在我身上,还不许我跑了不成,这又是何道理。”
她走至晏纪熙身前,指着那画道:“这便是假牙说的你那稀罕得不得了的宝贝?”
晏纪熙摇头道:“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李媛姝小心地拿起那张画看了又看,惊叹道:“这莫不是前朝戴大家的墨宝?纪熙哥哥从哪得来的?我祖父也收藏了一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三回。”
“你总是莽莽撞撞的,太傅不放心给你看也是正常。”
“我如何莽撞了,坊间子弟都说我是菩萨在世,超凡脱俗得很?”
晏纪熙闻言皱起俊秀的眉眼,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那些人整日游手好闲胡天胡地,你日后见着他们便绕着走,与平民也该少些接触,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言谈德行自有长辈夫人去品评,如何轮得到布衣去评说,这岂非是自降身份?”
李媛姝委屈道:“我拿出私房救助一些无依无靠生活艰难的平民,旁人夸我几句,这便是自降身份了?那依纪熙哥哥你所言,我就该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孤儿寡妇、甚至被不肖子孙赶出家门的老者饿死冻死病死,才是符合我大家闺秀的身份吗?凭何世间男子做几篇无病呻吟的文章被坊间夸赞几句便是有本事,女子做些真正能帮上他人的好事被夸几句便是抛头露面恬不知耻?那些打扮得光鲜亮丽只知谈论胭脂水粉的世家小姐说我便罢了,连纪熙哥哥你也这么说,你们便如此看不惯平民吗,抑或是看不起我这祖辈出身平民的人?这世间,世家大族作何便要踩在平民上头,平民便活该为贵人当牛做马被视若敝履?”
晏纪熙张张口,正想出言辩驳。
李媛姝接着道:“我以为只有父亲那样的人才会嫌我给他丢脸,祖父和纪熙哥哥你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原来你竟和父亲是一样的,真是叫我失望。”
晏纪熙无奈笑笑,道:“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叫失望了?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无轻视平民之意,但那些事也该由男子去做,你一个女孩儿,便是做的再好,难免落人口舌,你看看阿珏,不就为这些所累了么?我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若是觉得我说错了,我道歉便是,何必说上这许多,还生上这么大的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总当我是小孩子,祖父也这样,父亲倒不当我是小孩子,只是天天想着如何把我卖个好价钱,好给哥哥的仕途寻些助力。在我看来,你们才是什么都不知,还日日沉迷在争权夺利里,实在叫人看不起。”李媛姝愤愤道,“珏公主虽讨人厌,但她这点胜过你们男儿太多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无论如何,最起码她是干了实事的,是在替百姓请命。”
晏纪熙没把她这话放在心上,他们相识多年,似这样的话李媛姝没说过一千句也有八百句,他都只当是童言无忌,听了便罢了,这时也只是摇了摇头:“你光看见阿珏无所惧,却不知她有多艰难。她是迫不得已,你却不是,我只希望你走条平坦的道,一辈子平安无忧。”
李媛姝好胜心强,她对晏珏既推崇,又看不顺眼,虽肯定她的一些行事,但对更多别的事嗤之以鼻,登即脸色就拉了下来,俏脸染上了带着怒气的红晕:“她能干的事,难道我就做不成了吗,她无所惧,我就畏手畏脚贪生怕死什么都不敢做了吗,说到底纪熙哥哥你就是觉得我不行,你就是看不起我!你们这些男子,日日看不起这看不起那,孰不知自己才是让人看不起的那个!”
“好好好,我们让人看不起。那么李大小姐,你是否该回去了,晚了太傅该着急了。”
李媛姝一皱眉,扯着晏纪熙的袖子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且等我说完再赶我走。”
两人在一屋子仆从的眼皮子底下说了会话,晏纪熙耐心地听李媛姝抱怨太傅府的诸多不好,末了安抚道:“无论如何,李太傅还是疼你的,你合该在府里多陪陪他,莫要再来我府里了,白白叫他人说闲话,我自是不怕这些,可你一个姑娘家,日后可还怎么说人家?”
李媛姝双颊一红:“若我嫁不出去,便嫁给纪熙哥哥可好?”
“又胡说了,怎会嫁不出去,好歹是京城第一才女,虽是长得难看了些,但凭着这一身本事自然会有许多公子来求娶。”
李媛姝知他是在说笑,气恼之余难免有些失落,但时辰已不早,只好先回了府。
假牙奉命送她出府,行至一处时,她瞥见一个侧影,那人身形偏瘦,衣着打扮不像是这府里的小厮,远远看着倒似有几分熟悉,她正想开口询问假牙那人的身份,猛然想起那是谁。
大都寺画了许多画像送至周边各郡,京里也在四处搜查,却无所获,原来……竟在东陵王府。
李媛姝心砰砰直跳,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动作带了些僵硬,所幸没有被人察觉出异样。她出了王府,坐着马车回到太傅府。
刚进门,就被一个丫鬟拦住。
“孙小姐,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李媛姝烦躁地转身就走,没有理会那个丫鬟。
那丫鬟追过来叫道:“孙小姐!”
她只得回了句:“我先去见过祖父,再去请母亲安,你先回去吧。”
李媛姝向着李太傅的书房走去,步履匆匆,略带急躁。后面停住脚步的丫鬟见此有些讶然,随即顺从地往后院去了,她在经过一个花圃时,正好见着了府里打理花草的老头,她同这老头有些交情,便寒暄了几句。
说着说着,她便将方才看见的事当作趣闻说给老头听:“张老儿,我方才看见孙小姐急急忙忙地往书房赶,不知是为何事?”
张老头眯着眼睛,竖起耳朵听她讲话,之前讲的那些这丫鬟重复了好几遍他才听明白,这句话却是一遍就听清了。老头悠然地晃了晃头发花白的脑袋,慢慢说道:“孙小姐不是又被那什么嬷嬷骗去了东陵王府嘛,怎么会在府里呢?”
丫鬟啐了一口,道:“张老头你真是老糊涂了,孙小姐那不是从王府回来了嘛,回来就去找老爷了,还走得那般快,连大夫人请她过去都不理会,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还是跟熙世子有关的事,不然去的时候没事,怎么偏偏一回来就往书房跑。”
丫鬟一口咬定有事,张老头却是不急不忙地拿起放在脚边的锄头,又开始锄起了草,见那丫鬟还站在那苦思冥想,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了句:“你怎么在这呢,夫人那不要你干活啦?”
丫鬟一惊,想起自己已经出来了许久,还得速速回去同大夫人禀报孙小姐晚些才会来,忙慌慌张张地往后院小跑过去。
张老头摇了摇头:“急急忙忙急急忙忙,走两步便是急急忙忙啦,这也是一个急急忙忙,那也是一个急急忙忙,真是个少见多怪呀,老头儿年轻时那才叫一个急急忙忙,哎,要不怎么说做千金小姐和夫人的命好呢,连跟前侍奉的丫鬟都用不着急急忙忙。”
老头边说边扛起了锄头,慢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