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保家卫国数年,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任,此番回京,皇上赏赐安抚自是不说。京城的勋贵也纷纷拉拢,卫小将军也成为了众人拉拢的对象,贵族圈里的宴会多了起来,其中二代尤甚。
金右相出身贵族大家,当年温左相以平民之身中了状元,深受皇上重用,步步高升。京中一干贵族世家见状急了,生怕皇帝会借此削了他们的权力,便扶植金家嫡子做了右相,与左相起制衡之势。
时隔多年,金左相早已摆脱了各世家的操控,隐隐有各世家以他为首的苗头。
金右相的夫人也是出自大家,嚣张跋扈之名在京中贵族圈人人皆有听闻,每年右相夫人大办寿宴的暴发户做派都受到其他夫人们的嗤笑,但碍于右相的权势又不得不作出一副恭维之态来参加祝贺。
“清安,来这。”谢南丘被母亲硬拉来参加右相夫人的寿宴,进了门就趁母亲与其他夫人交谈时溜到了湖中的一个亭子里,百无聊赖地望着其他人,此时见了好友忙挥手。
卫清安听到有人喊他愣了一下,后才发现是童年好友,虽说多年未曾见面,但两人一直有书信联系,关系也是极好。
卫清安走了过去,点头打了个招呼:“南丘。”
谢南丘勾唇一笑,细长的丹凤眼中光芒流动,打量了下卫清安:“许久不见,你果然还是这副模样。”
卫清安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你也还是这样。”
谢南丘摇了摇折扇,好奇问道:“你怎也在此?我记得你最不喜喧闹。”
卫清安看向右相夫人的方向,谢南丘了然,右相夫人同将军夫人还是有些亲缘关系的,大概将军夫人少不更事的缘故,听闻幼时两人交情也甚好,右相夫人又是个好热闹的人,想必卫清安就是被右相夫人给请过来的,毕竟是母亲旧友,他又是刚刚才回的京,不好拒绝。谢南丘做出一副同病相怜的神情,拍了拍好友的肩做抚慰状。
二人寒暄了几句,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谢世子,怎么不见公主殿下?”
谢南丘一手搭在身后的栏杆上,一手仍是轻摇着折扇,端的是富贵风流之态,他斜了那男子一眼,没有说话。
那人眼角跳了跳,强忍住没有发作。
看那人脸色都气得发白了,谢南丘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公主昨日看了黄历,道是今日诸事不宜,因而不打算出门,没能来参加令堂的寿宴,倒是不巧了。”
那人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南丘转过头来说道:“那人是金家的大公子,你日后见着了不必给他脸,给了人家也不一定要。”
卫清安点了点头。
两人就在这个小亭子里叙着旧,谢南丘给好友讲着京里权门贵族各家的八卦趣事:广平侯府庶出的小姐当街扬言要嫁给翰院院长的得意门生;刑部侍郎家的母老虎暴露身份是江湖玉女堂的内门弟子;狸城城主来京述职跟右相他八大姨家四大姑的重孙滚到一张床上去了当真是世风日下;李太傅家世代注重文人涵养学士风骨不想出了个晏阳第二美人让无数纨绔子弟风流之士日日攀爬太傅府墙头;东街头定王府半夜起火殃及隔壁的庄王府,庄王世子带人上门把定王府仅剩的一扇大门也给砸了……
“呐,安诚侯卜得一卦说京里近来又添佳俊,带着他家那江南第一美人上京来找如意郎君了。”
卫清安闻言转头看过来,谢南丘耸耸肩,一副不动如山淡定之态,卫清安皱起了眉。
金府财大气粗,园中流水绕假山,小桥通幽径,九曲循环里又见柳暗花明别有洞天,正是晏阳时兴的风雅布置。
湖中的亭子联通一条贯穿湖南北的浮桥,浮桥两旁有着栏杆,防止前来亭子的人掉入湖中。在浮桥的一头有几个锦衣女子说笑,间或看向两人的方向。
谢南丘察觉到几人的视线,向那边挥了挥折扇,那几个女子轻呼了一声,交谈了会,竟往亭中走来。
卫清安看了一眼她们,皆穿着绫罗绸缎,举止文雅,想来是哪家娇养的小姐,正想着要不要避嫌,那几个女子已经走近了。
谢南丘笑得文雅:“几位小姐来此不知有何事?”
几人行了个礼,为首的女子看向卫清安:“谢世子,这位可是卫小将军?”
卫清安面无表情。
谢南丘笑着不动,道:“是又如何?”
那几个女子闻言笑了起来,推着一名姿容秀丽的女子上前。
那女子行了个礼:“安诚侯府凌嘉吟,见过燕公子、卫小将军。”
谢南丘挑了挑眉,江南第一美人?这名头还是有几分含量的,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凌嘉吟偷看了卫清安,微红着脸说:“小将军英气不减当年。”
卫清安有些莫名,他不记得曾见过这位小姐。
谢南丘瞧了眼卫清安的模样,捕捉到了那一丝茫然,用折扇半掩脸,嘴角向上翘起。
“清安无礼,只是实在不记得曾见过小姐。”卫清安一副严肃的表情。
凌嘉吟一愣,眼圈突得泛红。
几人中为首的女子见此忙扯住凌嘉吟衣角,对卫清安二人行了个礼:“本是欲同凌妹妹来寻故人叙旧,既如此,那我们便不叨扰了。”说完便带着那几个女子离开了小亭。
谢南丘带着笑意用调侃地眼神望着卫清安,卫清安回望,眼中平静,毫无波澜,谢南丘见状仰头向天翻了个白眼。
“中秋宫里会举办宴会,那位小姐不会放过你的。”
卫清安抿唇:“我志在卫国,终要返回边关的,雁城飞沙走石,怕是不适合贵家小姐生活。”
“那公主如何,公主可是能拳打猛虎脚踢豺狼的人呢。”谢南丘偏头看着卫清安。
卫清安摇了摇头,只当好友又在说笑:“公主千金之躯,又同你订婚多时,你不该开这种玩笑。”
谢南丘摇扇,眼中一片深意。
……
京中贵族圈最近宴会很多,金右相夫人的寿宴只能算是规格较小的,供平日无聊的夫人小姐贵公子们玩乐,而最高规格的自然属皇家宴会,譬如中秋宴会。
当晏珏第九次怀疑自己是否是皇帝亲生女儿时,她终于走到了晨夕殿。当她看到满殿的官员子女时,终于十分肯定自己是皇帝亲女无疑,毕竟皇帝虽然时常奴役她,但好歹她还活着,好歹皇帝还是没有弄出一堆庶子庶女来跟她争权夺位给她碍眼。
“父皇会迟些到,众卿随意。”眉目冷淡尚带稚气的公主告知殿内群臣及其家眷,却无一人有异议。
在台下首位就座的卫河大将军见此,脑中闪过些什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刚入京的安诚侯浑浊的眼中一缕精光划过,又快速消失了,接着喝着手中醇香的美酒,眯眼嗅了嗅酒中散发的芬香。
“既如此,开宴吧。”端坐高台的太后淡淡说道。
晏珏没有看太后,只吩咐了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沐公公一句:“开宴。”
沐公公向两人弯了弯腰,尖细着嗓音高声喊道:“中秋佳节,君臣同乐,开宴。”
晨夕殿中歌舞升平,欢庆着这盛世,时逢中秋佳节,民间富户点燃烟花,声响在皇宫内也清晰可闻。
觥筹交错间,卫清安望向台上天子的一家人,皇帝同位同皇后的那位弦歌殿下始终没有出现,太后一直淡淡地看着台下的歌舞,据称是皇帝唯一子嗣备受荣宠的珏公主也只是望着台下,目光不知聚焦在哪处,一动不动。
“父亲。”卫清安低低地问着父亲,“太后不喜公主吗?”他在边关时明明一直听众人说皇族所有人都宠着公主,如珠如玉。
卫河看了眼一直让自己深感骄傲的独子,心中叹了口气,清安领兵作战的能力自是出众,只是为官还欠缺许多,此番回京,正好借此机会磨练一番。
“皇家的事不得擅自揣测,凡事也不能只信传闻,只看表面。”
“是。”卫清安应道。
他望着台上端庄冷肃的公主,想到了初见之时那人得体的微笑,和燕南丘向他百般抱怨公主的不近人情,摇了摇头,皇室之人真是复杂,远不如边关来得痛快潇洒。
晨夕殿后有一处小花园,园中有一个小湖,湖是先朝一位皇帝挖的,传闻先朝最后一位皇帝有一位宠妃,那个妃子极爱此湖,日日与帝在此嬉戏,从此君王不理政事,先朝灭亡后,皇帝与宠妃一同投了此湖,大晏军队打捞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尸体。在大晏建国后,有臣子认为此湖不吉,提议填了此湖,被开国高祖以大晏无畏为由否决了,因而这个湖一直保留至今。
而现在,湖边的石头上半躺着一个身影,在夜色下显出几分诡秘。
“我的公主殿下,人吓人吓死人,您要装神弄鬼也好歹为您的臣下想想啊。”谢南丘摇了摇折扇,一阵冷风吹过,他忙抱臂,拉了拉衣袍。
“怕就回去。”晏珏手中拿着一壶酒往嘴里灌。
谢燕南丘抱臂在晏珏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好奇地问:“传闻宫中有许多宫女太监看到前朝的鬼魂在此处游荡,可是真的?”
“你出入宫中多年,晨夕殿也像你家后花园一般,可曾见到过前朝鬼魂?便是有,也该是今朝的。”
谢南丘摸了摸鼻子,有些失望。
“卫小将军,就在前面了。”
两人听见声音一同看过去。
“......沐公公?清安?”
卫清安看见他们也有些怔愣。
“殿下,谢公子,卫小将军就交给你们了,慢慢聊啊,不急着回前殿。”沐公公呵呵笑着,与往日无异,晏珏却从中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被留下的三人默默地看着对方,少许沉默后,晏珏开了口:“卫小将军也坐吧。”
谢南丘摇了摇折扇,有些无奈:“是皇上吗?”
晏珏随手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湖中,随意道:“是今朝的游魂。”
“皇上还真是不遗余力啊,真是……辛苦了。”燕南丘喃喃。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卫清安看着两人猜哑谜似的又极有默契的对话,垂下眼眸。
皇帝到底还是没有来,三人在宴会快结束时才回到前殿,看到三人一同回来的人们震惊了,他们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刚回京的卫小将军怎么到哪都同公主及准驸马厮混在一起。太后党知晓太后计划的人见此不禁看向太后,却见她神色淡淡,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中秋的月亮格外的明亮,照着皇宫好似罩上了银光。熙宁宫是历代太后的居所,再往西就是先帝的妃子的住处,大晏没有陪葬的习俗,因此先帝驾崩后有子嗣的妃子大多跟去了儿女的封地,没有子嗣的也都留在宫中养老。
先帝壮年而逝,嫔妃年龄差距极大,最小不过十四,却也迁至了此处。正所谓“春色满园关不住”,秽乱宫廷的事时有发生,再加之毗邻冷宫,两朝怨妇的怨气可谓是冲天,这片地方就成了宫中最遭人嫌的地方之一。
熙宁宫是前朝造的,据闻那代的皇帝极厌恶自己的母亲,在皇宫一次走水后就直接在此处建了个太后居所,后世也有孝顺母亲的皇帝将太后居所改在了其他宫殿,但仍是太后住熙宁宫居多,渐渐的便成了传统,但为国母的安全考虑,熙宁宫与西苑之间还是隔了一堵高高的围墙。
这代皇帝登基后,遵从先帝遗诏立了不是亲母的当时的淑贵妃做太后,拆了与西苑之间的那道围墙,就匆匆忙忙命人把太后宫搬了过来,当时朝野震动,太后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就这么搬了过来,日日吃斋念佛,过起了旁人以为的清闲日子。
而此时,这位清闲的薛太后在贴身大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地走着。
“紫宸殿那边一晚上都没有出现,可是还好?”
“不见有传御医,想来还是好的。”
太后轻哼了一声。“他们是越发没用了,一些小事都做不好。”太后看了看周围成片的竹子,叹道:“真是糟心啊。”
大宫女低眉顺眼,认真地搀着主子走着。
太后瞥了她一眼:“锦华是越发小心了。”
大宫女锦华轻轻回道:“奴婢这是担心太后呢,今儿个卫小将军也不知怎么了,居然不在殿中。”
太后整了整宽大的袖边:“紫宸殿那边不是好着吗,还能怎么了,依哀家看那位还真是想给那丫头弄出个三宫六院出来,好好一个公主,嫁了便是了,天天整这些个幺蛾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罢,过两日传安诚侯家的进宫吧。”
“是。”
……
晏阳建城千年,百年帝王都,但或许是还不够大的。
卫清安在一家铁匠铺子里碰见了晏珏,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遇见。因在外面,他只是点了点头:“公主。”
晏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你跟谢南丘自幼相识?”
卫清安:“是。”
“那你一定知道他不少糗事了?不妨说几件来听听?”
卫清安低头看了这位小公主一眼,晏珏眼睛黑亮,满是好奇,他心想,倒是与旁人说的骄纵霸道不一样。
“我自幼离京,与南丘只有书信往来,别的并不太知晓。”
晏珏轻叹:“可惜了。”
卫清安忍不住问了句:“公主……很喜欢南丘?”
晏珏笑道:“当然了,谢南丘生的好看。”那笑意直达眼底,任谁都能看出她满心的欢欣喜悦。
卫清安又不免想到了京里关于珏公主的那则传闻:珏公主老虎再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骄纵跋扈。
唔,太多的不一样了。一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传成那样的?他心想,默默补充了一句,而且是这般好看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