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队长名唤葛钺,现在正眉飞色舞地谈着适才出去买食物时打听到的市井八卦。
祁栕摇头晃脑哼着不知何方的戏曲小调,手指敲击着桌面打节拍。
葛钺见此眼珠一转,笑道:“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祁栕闭着眼问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葛钺道:“那老头不是说真有个言氏嫡系逃了吗,八成就是那什么小公子回来复仇了。”
祁栕问道:“那么那位小公子是怎么复仇的,这么大人怎么活下来的?人手哪来的?蹲哪个奇角旮旯等着复仇的?怎么躲过你们这些吃干饭的禁军进宫的?宫里人一个都没出事他上哪知道陛下在哪的?他总不能天天喝西北风到复仇点了就提把大砍刀分身成几个人就进宫来了吧。”
葛钺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祁栕轻抬眉眼,道:“蠢货。”
葛钺呐呐道:“那……那咱们还得接着查吗,可是这宅子都被咱们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祁栕蹙眉想了会,许久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意,道:“快去取纸笔来,我要写信给公主,不,从侧门出去,派个人去买,要机灵点的,到这附近最大的店铺去买。”
……
皇帝越发不管事了,年轻时大权独揽,现今正当力壮,反倒将所有事务抛下,专心玩乐起来。
晏珏拍过几次紫宸殿的大门,被下了一道圣上龙体微恙公主摄政的圣旨后就安心地处理起了政事。
晏珏一早接到了西北线人的来信,道是月息有异动,月息二王子密谋杀害大王子,不想帐下小妻走露了风声,被大王子手刃,提头去见了月息王,月息王卧病在床许久,突见爱子头颅,受到了惊吓病情加重,怕是时日无多。因而大晏也该做好月息王随时驾鹤的准备了。
“这事定王府可接到了消息?”这定王府自然是京城的定王府,按大晏祖制皇位一般传子侄不传兄弟,皇帝仅剩的几个兄弟在他登基后就被打发到了封地。
定王封地浣水,虽是块较其他兄弟来说最为贫瘠的地方,但定王也乐意山高皇帝远,吃穿不愁,能不上京就不来。定王的这位世子是他最宝贝的王妃生的,定王妃是月息王的小女,相貌婉丽,却不得月息王喜欢,被献来时正赶上先帝欲封东陵王生母薛淑贵妃为后却被群臣制止大怒之时,这位番邦公主就被一纸圣旨赐给了当时已过弱冠但生母嫡母养母都已逝去且不得圣宠无人相看婚事的定王,定王领着这位便宜王妃欢欢喜喜地在府里更加安生了,第二年就有了定王世子,嫡弟登基后,定王就立刻带着王妃去了封地,这么多年来也都没回过晏阳,倒是定王世子,在皇帝废后宫后依祖制留在了晏阳。
十一道:“定王世子应当已经知晓了此事,浣水那边已经在准备祭礼了。”
只等月息王一去就遣人送祭礼前往吊唁?
晏珏抹了把冷汗:“定王妃真是孝顺……”这得有多恨自己父亲啊!
公主府只有一个主子,珏公主还没成婚就被当今陛下从皇宫赶了出来,满朝臣子已经对皇帝违背祖制的行为麻木了,象征性地进谏了几句就任由珏大公主大包小包地搬离了皇宫。
公主府的仆人待遇好,闲暇多,每日闲时就在后院仆人院聚集在一起唠嗑睡觉,或是看着侍卫大哥小姑娘们练功打桩,间或学上几手,也算是长了门本事。
今日也是如此,众人几轮下来都有些疲累了,聚在一起休息时,厨房的张厨子瞥见地上一片阴影迅速掠过,像是一只大鸟飞过,投下了影子,他忙往空中看去,却只见到了一片明净的天空。他纳闷了,今天虽然比较暖和,还出了太阳,但晏阳冬春时节怎么也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鸟啊。
“老张,你总瞅着天做什么,这天上还能给你下出金子来?”
“我刚刚看见好大一只鸟。”
“嘿,看见就看见了呗,说起来都又到春天了,不知道今年祭天咱们公主去不去?”
另一人插嘴:“公主不年年都去吗,再说去不去关你个子儿的事,你愁个什么劲?”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公主现在不是在忙着吗,以往公主还小,自然想去就去了,但现在忙着也许就不去了呢,这公主要是去了大家伙儿不是也能放几天假么,我娘还催着我找趟时间请几天假回家去娶媳妇呢。”
众人自是起哄,说话的人被笑得满脸通红。
“你这的下人倒是有趣,全然不似主人般跟个八十老太一样。”
晏珏白眼以对:“你从落日城跟来晏阳到底想干什么,我以为跟你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白衣人笑道:“这不是贼心不死吗?”他看了看周围摆着的大刀长枪,道:“女孩子家家还是不要舞刀弄枪的好,我记得你儿时是很乖巧的。”
“抱歉啊兄台,还是不知你是何方神圣。”
白衣人轻笑出声,问道:“现在可想好了?”
晏珏诚恳地道:“想好了,我还是不谋权篡位的好,太血腥了,我怕。”
白衣人盯着她,良久道:“听说你一及笄就要嫁进沈国公府?”
晏珏抬头看他,眉眼弯弯,端的好看:“不,是娶,我的未婚夫生得很好看。”
白衣人道:“他配不上你。”
“他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得上了,既然都配不上,那就随便是谁也罢。”
白衣人似是恼怒,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没念过《女则》学过自爱吗?”
晏珏摸摸下巴,道:“这个还真没有。本公主自启蒙便读史学经,委实不知《女则》为何物,自爱倒是知晓一二,只是不如熟读《女则》的兄台精通。说起来,兄台如何称呼?”
白衣人扬眉坐下,道:“你儿时可是唤我昱哥哥的,现在却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让我好生伤心。”
晏珏提壶倒了杯茶递过去。
白衣人端着茶杯看了会,没有喝。
晏珏眼角掠过,一口喝了自己手中的茶,凉凉道:“别把我杯子上的仙鹤惊飞了。”
白衣人笑了起来,举起茶喝了口,指尖划过茶杯上的仙鹤刻痕,道:“没想到你竟喜欢仙鹤?”
“人总逃不过生老病死,我现在开始祈福,兴许年老了就能多活几年。”晏珏瞥他一眼,“像你这种注定活不长的人是不懂的。”
白衣人道:“你怎知我活不长,寺里的和尚都说我是天生的富贵命。”
晏珏胳膊支在桌上,头就那么靠上去,看着他:“我小十叔不也是天生的富贵命,三岁就死了,可见富贵不一定长命。”
白衣人撇嘴,道:“十皇子富贵倒是富贵,可惜气运不佳。”
晏珏嘴角勾笑:“是吗,生在皇室,这气运可不知比你强了多少,天生的帝子啊。”
白衣人立刻反驳:“三岁小儿一无所知,白费气运罢了,若......”他捕捉到晏珏似笑非笑的表情,停住了。
“若如何?怎么不说了?”
白衣人收起方才的失态,道:“若换做是你,必然能把握住气运君临天下。”
晏珏突然变得面无表情:“晏氏皇族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你随便找个人不就得了,何必总来我面前碍眼?”
白衣人浅笑:“我说过了,你我和别人是不同的。”
晏珏挑眉:“也没什么不同吧,说到底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罢了,不过你还是有些不同的,野心比旁人大上许多,手中却无可用之兵,空有满腹志向无处达成,只得日日来烦我这蛮横无理的人,你痴心妄想得与旁人太不同了。”
白衣人蹙眉:“你怀疑除夕夜的刺杀是我做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言氏余孽……也不太多吧?嗯?莫非你要告诉我你不姓言?还是此事与你言家毫无关系?”
白衣人猛然起身:“连你也说我是言氏余孽,你将姑姑置于何地,又将你自己置于何地!上景帝性情暴虐,仇家遍天下,想要他命的又不止我言家一族,你偏偏却只怀疑是我?公主未免太会冤枉人,真不愧是上景帝的女儿,这胡说的手段如出一辙。公主怕是早就忘了自己身上也留着言家的血了吧,公主的亲母为亲父所杀,母族被斩杀殆尽,那时皇帝可曾为你考虑过分毫,但凡对公主你有半分在意,也不会做得如此干净,让你今日独立朝堂无人可依。公主倒是大度,往事尽皆不究,倒是全心全意孝顺起皇帝和那叛徒了。”
“我不与你争论其它,只问你刺客身上带有你家嫡支的家徽,你如何解释?言公子存活不易,做这场刺杀是上赶着送死吗?”
“十二年前,皇帝灭我全族时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就因为太后被刺杀,刺客身上查出我家的家徽,便说是姑姑指使的,这么一个根本站不住脚的谎言,竟让一个百年的大世族毁于一旦。皇帝现在怕是又想故技重来,就是不知这次又想做什么了。”白衣人眼里泛着怨毒的光,阴狠得让人心惊,“莫非是那叛徒遭了皇帝厌弃,皇帝故意来这么一招好名正言顺将他铲除吧,毕竟是能让皇帝为了他废弃六宫的人,那等颜色怕是有不少胯下之客,寻常的理由可废不了他。”
晏珏将杯子摔在地上,站起来道:“我的鹤飞了,你也走吧。”
白衣人道:“公主愿意见我,说明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不如痛痛快快地与我合作,早日登上大宝,君临天下,也不必受那昏君的气,届时想要什么人没有,哪怕是言弦歌,不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滚!”
“公主好好想想我的话,皇帝对公主有心无心,便是个傻子,看了十多年也该看出来了。珏公主,在下告退。”白衣人说完又从开着的窗户处跳出去了。
晏珏在窗前站了许久,窗外的梅花开得肆意,花瓣落在地面未化的雪上,煞是好看。满地花瓣中,一抹米色有些扎眼,她从窗口跳了下去,轻轻地捡起,这是一串蜜蜡坠子,坠子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边角光滑,颜色介于白与米黄之间,正面刻着一朵莲花,花瓣舒展,圣洁无暇。
那人出现了两次,她对他的身份也有了几分把握,不过……那人何时信这些了?也对,都已经过了十多年了,从前那般明朗的人现在都变成了这样,喜好的东西变了又有何奇怪?
思及此,晏珏唤心腹过来交代了几句话,拿着祁栕飞鸽传书回来的纸条备车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