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末放了几日年假,年后翰院就又早早地开了学堂上课,夫子学生才在家中歇了几日,又不得不从各地匆匆奔赴晏阳,因年假太短,家远的学子索性在晏阳住了几日,此时倒也不会耽误课程。
高乐早早地起了,收拾妥帖后就去了学院,一路碰见了几个相熟的同窗,打过招呼就往西边赶,他是来自偏远南部的学生,家乡靠近番邦小国,每年收取束脩时有专人负责。
他来到一座小院,轻轻敲了敲门,听见有人应答了,才推开门趋步走进。
这座小院在翰院的房屋里装修略显富贵,金玉为梁却不流于庸俗,可见主人品味之高雅,只是大晏高雅名士大多喜好简朴素净,不知这小院的主人为何偏偏喜欢富贵奢华。院里摆放着一张白玉小榻,榻上垫了厚厚的几层软垫,上面趴着一个红衣人。
高乐眼神上移,认出那是一个女子,忙低下头。
那女子在与屋内人说着话:“早跟你说把这张榻给换了,这天天雪来就搬走雪停再搬出来的你累不累啊,垫个百八十层也渗骨子里的冷。”
屋里人笑道:“自然是不累的。”
女子把头埋在榻上的白狐皮里,闷声道:“你自然不累,累的是服侍你的人,他们真是可怜。”
屋内传来笑声。
“真不换?我那有张乌木小榻,辟邪的,你要就给你拿过来。”
“公主殿下的东西草民可受用不起,如公主所说,草民就是当世最大的奸邪,若给那乌木榻给辟了可怎生是好。”屋内那人边说着就走出来,看见高乐在院中安静地站着,摇摇头:“这么大个活人你也能视若无睹。”说着就招呼高乐坐下。
高乐听见他说的话忙向女子行礼,余光瞥见女子起身后露出的脸,果然是那天碰见的红衣姑娘。
晏珏懒懒起身,看了高乐一眼,道:“我们见过的,这位小公子生得俊俏,见一面便记住了。”
高乐眼珠是碧绿的,五官秀气,的确很容易让人记住,但见了他脸红的女子不少,却没一个像这么若无其事夸他长得好的。
慕流云身为院长首席弟子,这时摆出一副关爱师弟的温和模样同高乐闲聊:“听你的口音像是从襄远来的?”
襄远是大晏与钟离接壤的一个偏僻小镇,隶属于西南小城南郡,小镇贫穷落后,民风未开化,连附近其他城镇的人都不愿与襄远人交往,久而久之,襄远养成了自给自足的风俗,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在偏远的国土边界还有这么一个小镇。
他点点头,黯然道:“我的家乡是襄远,不过早年钟离人劫掠镇子,我父母把我藏了起来,他们却被杀害了,之后我便离开了襄远,去了南郡投奔姑母。”
慕流云起身:“多有冒犯,我本想同你说说家乡,反倒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高乐勉强笑道:“无碍,是我失仪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家乡的许多东西我自己都不大记得清了。”
“我见前朝传下来的一本书上记载,襄远天蓝草碧,山野间天高羊跳跃,屋旁绿水绕山而过,见之恍若人间圣土。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每见一个从南部来的人便忍不住要问上一句,哪怕看不见听个人说说也好,惊怪了你,倒是我的大不是了。”慕流云轻拍着额,眼中带着浓浓的愧疚。
高乐摇摇头,道是无碍。
两人商量完上交束脩一事,高乐就离开了小院。晏珏重又趴回了榻上,慕流云悠然地煮着茶。
“如何,师兄慧眼,可看出什么来了?”
“那位好生俊俏的小公子九成不是襄远人。”
“八成不是大晏人。”
慕流云赞许地点点头,眼露欣慰:“师妹所言甚是。”
晏珏翻了个白眼,头转了个方向趴得安然。
祁栕支着腿靠坐在枝干上,面前的古宅阴暗幽森,随处可见的小虫侵蚀着这座废弃多年的大宅院。
“老大。”
祁栕寻声看过去,手下正扭着一个老头走过来。那老头眼神躲躲闪闪的,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棉袍,棉絮从破开的地方露了出来,袖子和领口上还沾着黑色的油污。
他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手下咧嘴笑:“这老头偷看我们办事,鬼鬼祟祟的,我觉得有问题,就给您送过来看看。”
祁栕闻言看向那个老头,老头猛地缩了下脖子,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旁边一个小队长嗤笑:“赵大头,你带个那么大的脑子干什么用的,我们这次来是有正事,你总盯着大街上那些个老头大姑娘做什么,事砸了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祁栕盯着那老头看,老头不小心和他对视了下,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不对劲,祁栕眯眼,做了这么多年统领,他也审过不少的罪犯,这眼神摆明了就是心虚,他们也只是第一次见,这老头心虚个什么劲,又或者老头心虚的不是他们,那又会是什么,祁栕打量了下周围,是了,言氏祖宅在这,这老头莫非是知道什么事?
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他们一个个地都打起精神来好好收拾,过几天主子就回来了,不要让主子回来败了兴致。”
赵大头眼珠一转,下去了。
祁栕同那小队长说着话,两人就那么让老头站着,似乎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主子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我就说嘛,到底是公主的亲外家,当时公主年纪小,这眼瞅着要继位了还能不帮着自己亲外家不成?”
小队长一脸谄媚的笑:“头料事如神,我们这可算是主子的患难下属了,那荣华富贵还不跟水儿似的来。”
两人幻想着未来的富贵荣华,自顾自笑了半响,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
小队长指着老头道:“头,这人鬼鬼祟祟的,说不好是哪个仇家的眼线,还是杀了干净。”
祁栕点点头:“杀了吧,近期不比寻常,小心为上。”
老头闻言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问道:“你们……可是言小公子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老头,杀气更盛,小队长长刀出鞘就要砍下来。
老头慌道:“不不,我不是眼线,我是言小公子的人,我……我……”
“我怎不见我家主子身边还有你这么个人?”
“我……”老头一咬牙,道,“我是言小公子的救命恩人。”
两人大惊,神色中带着狐疑。
老头道:“当年圣上抄言家时,是我将我那可怜的七岁儿子同言小公子交换去替死,之后又把小公子送出京城,才让小公子活下命来的。”
老头偷偷观察着两人的神情,道:“我当年把全部家当都给了小公子做盘缠,小公子走的时候,指着天发过誓说他日后若能发达,定把我看做再生父母来孝敬。”
祁栕两人沉默了下来,神情带着显而易见又极力掩饰的惶恐不安。
老头见状心中大喜,知晓这两人相信了他的话,得意道:“我替小公子看了十几年府门,小公子现在发达了,指不定要怎么孝敬我,你们居然敢这么对待我,等我见到了小公子,看他不打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