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的皇宫一如往常的冷清,宫里主子少,刻在骨子里的纲常伦理礼仪宫规让宫里众人也闹腾不起来,不出意外,这又将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年。
皇帝将爱人揽在怀里,下巴靠在怀里人的肩膀上絮絮叨叨着什么,言弦歌静静地听着,间或一笑,轻轻拍拍身前搭着的瘦削修长的手。
冬日太阳升得晚,两人念叨了许久终于迎来了清晨第一缕的阳光,金黄色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正对着门的软榻上也投下了影子,皇帝陛下因这光线微微眯起眼,就看见他家公主逆光而来。
皇帝换了个姿势,将怀里人搂的更紧了。
“晏亦歌,关门。”
晏珏挑挑眉,反手带上了门。
“见过季晩舟了?”
“见过了。”
“他怎么说?”
季晚舟是皇帝母族季家的人,打小就奇奇怪怪,家中同辈小辈都不爱接近他,奈何才华出众,得族里长辈喜欢,年初在晏阳郊外的一座小山上搭了座茅草屋,一月有十七八天住在那,照这看来大有长住的打算。本着人才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晏大公主被她家父皇撺掇着没事就去串个门混混交情,虽说至今没得几个好眼色,但季晚舟脾气顺了也能礼尚往来指教一番。
晏珏轻飘飘看了自家父皇一眼,道:“舟叔说,新年大吉。”
……
大晏的除夕夜是得君臣同庆的,年后三天不宵禁,繁荣昌盛的晏阳城每年这时都显得更加热闹。
卫清安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恪守着礼仪,他微微低着头,周围人来人往,觥筹交错,也无法牵动他丝毫的思绪。
“清安,清安?”
卫清安抬起头,他的父亲正看着他。“……父亲?”
卫河眉眉头紧皱,到底没有询问缘由,卫家家风严谨,但在法理之中的事还是管的比较宽松。
“我去你张叔那边喝几杯,你同流云好好聊聊。”除夕宴是少数几个能四下走动的正式宴会之一,文臣武将都趁上面两位腻歪着的机会沟通交接,你来我往巩固拓宽关系网。当然有些人别有用心,有些人却只想着同知己好友在人前一醉方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卫河离开这一片,同远处聚集成一圈的武将打得火热。慕流云在卫清安身侧坐下,举着个酒杯示意了一下就仰头喝光,卫清安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眼中的光彩流动得有些缓慢,俊朗的面庞少了几分沉稳,倒显出几分少年的情态来。
慕流云嘴角翘起,道:“在对面就见你一人在这借酒浇愁,不知是哪个人给我们卫小将军不痛快了?”
卫清安摇摇头,满上一杯就是一口灌下。
两人自余甘楼一别,已是数日未见,卫清安忙着整兵练兵,慕流云忙着准备科举,那日的争论看似已随时间消弥,但实际上却只是深埋心底。
公主前段时间为着自己也为着慕流云同卫清安的争执特地上门拜访了一番,虽未明言什么,但卫清安心里知晓,这是公主让了一步。自出娘胎便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人的珏公主殿下,在将近成年即将正式参与储位之争的时候,还是收敛了自己的小性子,开始见人下菜碟,开始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公主不再是从前那个张扬不知收敛的小女孩,她年岁到了,皇帝收回了保护伞,把独女完全投放到这不见血的战场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连这些都面对不了,那也就没有资格做这个国家的帝王。皇位上从来不需要一个优柔寡断懦弱无能的人,皇帝不会因为谁是他的子嗣就青眼有加。做皇帝的人,总是最果断的,换句话说,总是最心狠的。
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公主有错,亲自上门来道了歉,这是公主明事理。臣下若不接受,就是臣子的不是了。
卫清安自幼便聪慧,行事有分寸,之前虽确实是十分不满,但也不愿给卫家招敌,现今局势未明,谁都有可能上位,哪方势力都还是先不要得罪的好。更何况卫大将军对公主颇有几分欣赏,他便顺水推舟,两相无事,左右双方都知道了各自的态度,日后把握好分寸,做事留一线,便也能友好相处。
慕流云来找卫清安,其中也有和解之意,他便如往常般对待,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
两人你干我灌互拼了几杯,渐渐消停,卫清安已经醉了,眼睛微眯着,还在努力地瞪大双眼,慕流云仍是一副温雅公子的做派,如平时般举止有礼,只是动作起来比平时慢些。
卫清安低声道:“有用你的,也有不用你的。有杀我的,也有不杀我的?”
慕流云看他一眼,低头晃了晃酒杯:“是杀卫,你只是恰好姓卫罢了。”
卫清安沉默,许久才问:“公主何时大婚?”
慕流云偏头思索,道:“不是明年夏天便是冬日,总归是这些时候,陛下似乎挺急的。”
卫清安借着酒劲唔了一声。
他放松身体,半趴在桌案上,看向右侧高台上的某处,黑眸中满是迷惘。慕流云单手支着下巴,已经睡着了。高台之上有道目光似乎往这边扫了一下,很快又移走了,无波无痕,一如殿外大雪的寒凉。
宫宴散后,晏珏没有回府,她在宫里有自己的宫殿,逢年过节来住一住也算是全了礼数。
晏珏同皇帝的关系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好,所谓宠爱不过是一个稳定国家幌子罢了,晏家人亲情淡薄,只认同有能力的族人,晏氏皇族子孙不多,各府争权夺利,内部也是勾心斗角,每换位当家就又要死上那么几个嫡系旁宗。面上装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嫡庶和睦,也只是骗一骗那些远在宫外淳朴的百姓罢了。
晏珏洗漱过后就打算歇息了,紫宸殿那边应该还在准备着守岁,熙宁宫料想和她这一样,左右冷冷清清孤身一人,还不如早早睡去了事,她和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皇祖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对方来陪。这大概是她们唯一一点像一家人的地方了。
细叶把灯熄到一半,就有人敲门喊“公主,大事不好”,刚躺下的晏珏黑着张脸起身,披了件外袍就出去了。
刺杀是在紫宸殿发生的,几个刺客早已被制伏,地上一滩血迹,看得人分外难受。
晏珏到了之后先是检查言弦歌是否安好,一定意义上,她家爹爹的地位远在父皇之上。言弦歌被皇帝揽着,垂着眉看不清神色,皇帝一脸阴沉,显而易见心情不好,大过年遇到这种事也是够晦气的了。
确定两人没事后,晏珏转头冷声问禁军统领:“抓到活口了吗?”
看到的都是身穿太监服的尸体,手拿兵刃的应是刺客,寸铁也无的当是无辜横死的太监,若是没有活口事情要查起来就难了。
统领祁栕白着张脸:“回禀公主,活着的都服毒自杀了,我们没能来得及拦下来。”他现在哭的心都有了,本来好好一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闹出这样的事来,他偏偏还办事不力,但愿还能看到大年初一美好的太阳。
“封锁皇宫,今晚来赴宴的都给查一查,看可对的上数。给你三天时间,什么都查不到的话就去给这帮刺客陪葬吧。”
晏珏甩袖走到皇帝旁边,轻声问:“爹爹可还好?”
言弦歌抬头笑着温和,声音一如往日的淡定从容,看不出分毫异样的情绪:“无事,这些歹人没能进内殿就被拦下来了。”
皇帝冷哼一声:“这事阿珏你来负责,好好查查,朕想应该还有后手。”
晏珏这次没有和皇帝犟嘴,颔首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