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
晏阳下了今年冬的第一场大雪,定王府的枝头落满厚重的积雪,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锥,府中修得秀致的假山流水也被冻住。
在一个四面挂了厚帘子的小亭前,有几人在打雪仗,他们身上沾满了雪,袖子被打湿些许,脸侧呼出的气息化作云雾,笼罩在雪中,倏忽又消失不见。
裹了几层皮袄毛裘的女子看得欢快,停在小亭边缘的步子忍不住上前两步。
旁侧大丫鬟见了,连忙小心扶住,对那几个打雪仗的人喊道:“都停一停,就你们几个会惹事,一天天的只知引着世子妃外出玩雪,若出了什么事,看世子爷不扒了你们的皮!”
那几个人听了,连忙停住动作,互相拍干净身上的雪,在亭子的另一边烤干身上的寒气,才敢走过来。
冻得鼻尖通红的世子妃嘟了嘟嘴,软绵绵地说道:“阿元,我不是没玩吗?只是看一看而已,无碍的。”
被唤作阿元的丫鬟恨铁不成钢,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进挂了两层厚帘子的亭子,在一个火盆旁边坐下,动作谨慎得近乎惶恐:“小姐,您现在是非常时期,可千万不能胡来,夫人对奴婢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能让您受凉了。”
“那我不是没有事嘛,从前也不见有这么娇气。”世子妃委屈地看着她,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真的委屈。
“我的好小姐,您得为小主子想一想啊,他还这般小,只有一点点,稍有差池,就……呸呸呸。”她打了下自己的嘴,“信女胡说八道,菩萨勿怪勿怪!”
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她才信誓旦旦地对世子妃道:“小主子一定会平安降世的!小姐,您别担心,阿元会照顾好你们的!”
世子妃扑哧一笑:“我没担心呀,明明是你一直在担心。”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世子妃道:“是阿淮来了。”说完就要起身。
外面的人似乎猜到了她的举动,扬声道:“墨墨你别动,我马上进来。”
她抿嘴笑了笑,又坐了回去。
外面的人又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响起:“你别在我面前说什么妻子孩子,我若要夫君,上赶着入赘的人能从晏阳排到北地,至于孩子,我想要自己随时生一个便可,你能吗?你能吗?”
模糊中似乎又有人在说话,方才的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知道答应他了,哎呀你们怎么这么烦,他卫家养的你们还是我养的你们?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呢?”
“活该。”晏纪淮说完,身上的寒气也差不多都袪除了,换上了另一件狐裘,掀开帘子从隔开的外间进了里间,进去之后,将世子妃小心地抱进了怀里。
“孩子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世子妃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也瞎说,孩子才一个月大,怎么可能会闹我?”
她好奇地看向外面:“那是谁?你没说今日家里要来客呀?”
晏纪淮温声道:“不是客,是我妹妹,你不必理会,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这样说自己的妹妹?”她又打了他一下,随后奇道,“母妃不是才回浣水没几日吗,怎么妹妹这个时候来?各处雪都大,怕是路上不好走。”
晏纪淮轻笑出声:“不是阿皖,这丫头懒得要死,怎么可能冬日出门。是阿珏来了。”
“珏公主?”
“是她,你不是听说过她有三头六臂,长得凶神恶煞吗?这次可以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回娘家时,好好跟你的小姐妹吹嘘一下。”
世子妃哼道:“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怎么会是爱吹嘘的人?”
话虽如此,视线却黏在了帘子上面。
很快,帘子被掀开,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抱着双臂走进来。
晏珏恨恨地瞪了眼晏纪淮:“你分明是公报私仇,我的人升了官,你的人却还在原地不动,便借机报复于我。”
晏纪淮老神在在地烘着手:“别闹,你嫂子有了身孕,受不得凉。”
他偏头示意丫鬟:“拿个手炉给公主。”
“身孕?”晏珏两眼发光,目光转移到旁侧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会,暗自为这位嫂嫂不值,好好一朵鲜花,偏偏插在了牛粪上。
她规规矩矩地上前,很给面子地行了个标准的礼:“阿珏给嫂嫂请安!”
世子妃受宠若惊,回头看向自家夫君,见他点了点头,表情轻松,才忙出声:“快起来快起来,该我给你行礼才是。”
嫡公主地位尊贵,更甚亲王世子,她这话说得合乎礼节,但晏珏自然不能安心地受孕妇一礼,欢快地跳开,找了个角落默默地缩着了。
“皇兄,你这府里也太冷了。”
“定王府穷困潦倒,比不得公主府家大业大,处处有地龙,哪怕在寒冬也温暖如春日啊!”
世子妃闻言,让身边的阿元把自己的一件大氅捧了过去。
晏珏喜笑颜开,解开腰间的一块雕着飞龙的玉佩递了过去:“送给小侄儿的见面礼。”
世子妃忙挥手:“他尚未出生,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见面礼,公主还是快快收回去。”
晏纪淮伸手接过,递给她:“收着吧,她不差钱,平日又小气,少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你又知道了?”晏珏斜眼觑着他。
“你我兄妹十几年,你什么德性,我岂能不知?”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几个意思?”
晏纪熙垂眸,让左右先将世子妃送了回去,待亭中只余他们两个人了,才开口:“从前是我多有不对,如今也是我害怕了,这摊浑水我不想再趟进去,我只希望,无论你们谁胜了,都放我回浣水便可。”
“你就不怕有人斩草除根?”
“怕,但我更怕我的孩子到不了降生的那一天。陛下当年都不曾对诸兄弟动手,没理由这时,会有人对一个无望大统的婴孩赶尽杀绝。”
他安静地坐着,眼前的炭火跳跃着红艳炽烈的光芒,忽明忽灭,再抬起头时,亭中的另一人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