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兰国主的亲叔父端王南宫奇手挥一把大砍刀,将迎上来的大晏小兵的头颅斩在马下,他抹了把溅在脸上的温热的血,仰天大笑几声,指着大晏军队叫骂:“大晏男儿尽是些软脚虾!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哈哈哈哈!”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张张愤怒的脸,那些人明知自己不敌,也毫不犹豫地再次冲上来。他举起手中的刀,正要进行新一轮的杀戮,突然瞥见什么,身形一顿,调转马头朝那边杀去。
一个瘦小的身体趴在一地的死尸身下,血液脑浆沾湿了白色织锦的衣裳。南宫奇眯了眯眼,正要用刀将她翻个面,想了想,收回刀尖,下马拽开上面的死尸,胡乱抹开这人脸上的血迹。
他拍了拍这人的脸,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害怕到颤抖的眼皮,嘟囔了句:“真是个女的,怎么会有女的在这?”
解州军中不许养军妓,这里不该出现女子才对。不过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多想,将人甩上马后,又开始冲锋。
这一战双方都没讨到好,但这到底是解州的地盘,解州军不缺给养,更何况朝中将这一战看得极重,拨下不少钱粮。只是漠兰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本就是因缺粮食才来,战多打一天,就多一天的损失。
漠兰国主南宫隐在又一次被打退后,紧急召集手下的大将商讨战事。
漠兰民风彪悍,全民习武,女子也可上战场,各个将领手下都有那么几个女子,或是后院跟着一同打战的妻妾,或是略同武艺的侍俾。
晏珏被南宫奇带回后,就被丢给了帐中的侍女。
她缩在营帐的一角,揉着被马背硌得发紫的肚子,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四周。营帐布局简单,她将目光落在了正中间的桌案上,那里放着一摞书信。
突然门帘被掀开,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走了进来。
她长相姣好,面带不屑,径直朝晏珏走过来,将一套衣服丢在她面前,说了句漠兰语。
晏珏缩成一团,毫无反应。
侍女嗤笑一声,又说了句什么才离开。
营帐中又只有她一人了。
她看了看地上放着的那套明显是漠兰风格的衣服,拽了拽身上沾满血污的这套,叹了口气,迅速换上,将原来的衣服丢在一边,小心扶着一旁的摆设站了起来,挪到垫了几层毛毯的床榻边坐下。
这莫不是将她当情人养了吧?
也不知抓她来的是哪位将领,能不能将她认出来,若是认不出,她就只好自曝身份了。
独自待了许久,那个侍女又走了进来,边拽着她往外走,边骂骂咧咧地用手指拼命点她的头。
晏珏默默地捂住被点到的地方,暗戳戳吐槽了句,泼妇!
出去后,有一队小兵在那等候,见人出来了,为首的那个连忙上前,两人又叽里咕噜一阵,小兵点了点头,一挥手,将她押走了。
这座营帐距王帐不远,她才悄声打量了几眼外面,就又被推进一座更大的营帐。
里面有一人端坐上首,另一人坐在下方,正摆着手得意洋洋地说着什么。
见她进来,一旁跪着的女婢连忙抬起头,眼睛落在她身上,死死地盯着。帐中静默许久,那女婢朝上首的漠兰国主点了点头,随后又垂下头,小心翼翼地跪趴在角落。
国主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珏公主?”
他鼻梁高耸,眼睛细长,此时微微眯起,眼角眉梢都散发着一股快意。原本看起来还颇有王者风范,却偏要用蹩脚的汉话来表达自己的得意。
“真没想到,我漠兰竟有叔父这样的勇士,能于万军之中抓获大晏的公主,这下晏帝岂不是要对我们予取予求?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不懂汉话的南宫奇却是一头雾水。
有会汉话的仆从见状,凑在他耳边翻译了一遍,他才了然,跟着一同笑了起来,对上首的漠兰国主问道:“国主,拿这小公主可换得多少银钱食物?”
“不不不!”南宫隐摇了摇头,野心勃勃,“只换钱粮未免太可惜,孤要这漠北三州,尽归于我漠兰!”
漠北三州包括解州、容州、允州,这三州是大晏对西北诸国的第一道防线,重要万分。拿下了这里,进可攻杜宁郡丰平郡,长驱直入中原,退可守住这条交通要道,通西北其他国家。
叔侄俩对视一眼,目中尽是兴奋之意。
“那国主怕是要失望了。”
南宫隐眉头一皱,看了过去。
晏珏此时已换上了漠兰的服饰,黑发披散在肩上,遮住了小半张脸,剩余露出的部分残余着没有洗净的血污和尘土。
她只是站在那,却仿佛周边的空气都变得沉静。
“国主不知,我是被贬谪至漠北的么?”她微微抬起头,目光直视南宫隐,“我有三位堂兄在京,个个都巴不得我早死。我父皇冷血无情,弑父杀兄灭妻,眼中只有江山,在他看来,我远不如漠北三州重要。国主哪来这样的信心,能用区区一个我,换三州的土地?只怕我被抓的消息一传入京城,就会有无数人造谣我死了,好激起民愤,反攻贵国。”
南宫隐眸子转冷:“照公主这么说,我们是抓了个废物?”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与这也没甚区别,不过,我八岁起听朝,经营数年,还是有些势力的,有用与没用,端看国主怎么选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珏微微一笑,没用正面回答,反问道:“听闻国主见过晋朝余孽?”
南宫隐一惊,眼中带上了几分忌惮与杀意。
“他们能给您带来的,我也能,他们要的,我却未必要。”
“公主说的什么,孤怎么听不懂了?”南宫隐扯了扯嘴角。
晏珏笑了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国主!”跪在角落的那个女婢娇娇弱弱地出声。
南宫隐看了过去,她向前爬了几步,伏跪在地上:“晏珏最会花言巧语,您千万别被蒙骗了。”
喘了口气,她接着说道:“大晏皇帝虽残暴,但他宫中有一男宠,极为得宠,且十分护着晏珏。东陵王世子晏纪熙和定王世子晏纪修与她交好,大将军卫河之子卫清安,是她情夫,翰院院长是她老师,她师兄慕流云在读书人中素有名望。她在大晏之地位,绝非她所说的那般无足轻重。”
南宫隐神色一动,阴冷地笑了笑。
“公主真是会开玩笑,孤险些被你蒙骗了。”他看着晏珏,慢慢地说道,“此次解州先锋就是卫清安,不知将公主押在阵前,他会不会退兵呢?”
晏珏不慌不忙地看了那女婢几眼,正巧对上她眼角瞥过来的怨恨眼神。
这女婢的轮廓似乎有些熟悉,她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
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经历一年时间的洗礼,看上去温婉不再,多了许多畏缩与阴沉。
“是你呀。温小姐,久违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理所当然,似乎毫不意外会在敌国的军队中看到本该被处死的人。
温雅挣开她的手,低下头,掩饰住目光中克制不住的仇恨。
她清楚得很,晏珏不是早就知道她假死逃走了,而是因为不在意,她不在意出现在这里的是谁,也不在意温雅有没有死,自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温雅曾经最欣赏的就是她这份高高在上的骄傲,仿佛苍生合该被她踩在脚下,谁都不值得她放在眼里,她花了许多的时间与心思去追逐这种感觉,但却从未成功过。也因此而对与晏珏有几分相似的李媛姝没有好感。
而在举家被抄之后,这份欣赏化成了极端的厌恶与恐惧,晏珏带来的阴影时刻笼罩在她身上,无时不刻不在刺痛着她早已丢弃的自尊。
晏珏不在意地在她衣摆上蹭了蹭手,起身看向南宫隐:“国主莫非就只想要漠北三州吗?”
南宫隐眯了眯眼:“公主做得了主?”
她笑了笑:“现在不能,以后未必。”
之后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我再如何也只是个女子,前朝那位女帝的下场,天下谁人不知。”
“公主的意思是?”
“国主何必这么不解风情,非要我说明白么?”她不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脸,拭去脏污后的脸颊一片雪白,她微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羞赧,“依我之意,自然是该由更合适的人来坐这天下。”
说完,她抬起眉眼,轻声笑道:“难道国主甘愿永远为臣,屈居人下?”
南宫隐沉默许久,之后肆意大笑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