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珏跟卫清安自争吵后再没见过面,这期间,她传信给远在京城的皇帝简略交代了这边的情况,顺便说会晚个十天半月回京。
皇帝表示理解,多待个半月一月也是没问题的。
晏珏又传信给慕流云来落日城查落日城主,慕流云拍拍屁股就把京里的事放下往这边赶了,他们如果回的晚兴许还能见个面吃个饭听个小曲联络下感情。
落日城主府被这名为公主实为土匪的尊贵殿下搜刮了一遍,晏珏顶着城主的泪眼与一张写满“我委屈我不说”的老脸硬是刮下了些民脂民膏将其化作春泥温暖百姓。
她折腾完了老子,又打上了人家儿子的主意。公主的手下彻查了城主小儿子,细到夜里去了城西哪家楚馆,喝了哪位姑娘哪种花色的酒杯装的收藏了多少年的加了哪种料的酒,果不其然查出了这位小公子与流民造反之事相关。煽动民众妨碍公务的罪系情节严重按律重惩,城主斥巨资赎人也没成功,说是判下来得流放到比落日城更西南的边疆,知道这事后卫清安只是扯了扯嘴角,替死鬼嘛,总得有的。
慕流云到底没能赶上和晏珏喝酒听小曲儿,卫清安受伤的第十五天,一干人等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卫清安一路的良好配合让晏珏有些惊讶,她特地打着卫清安重伤的名号给他配了辆马车,车帘子是很喜人的嫩粉色,镶红带绿,衬得整辆马车格外的喜庆。卫清安看了一句话也没说就上去了,没有丝毫的不满。晏珏一脸震惊,她连卫清安不满后替换的素色帘子都准备好了,不过既然这样了到底也没有拿出来说要再换,一队人缓缓地向京都摇着,速度只有来时的一半。
晏珏凑到高达面前时,高达刚打完一个哈欠,路途遥远,他们走得又太慢,他已经打了一路的哈欠了,刚清醒了点睁眼就看见一张大脸,吓得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高副将。”晏珏习惯性挑眉。
高达发现珏公主是真的很喜欢挑眉啊,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他愣愣看着晏珏,不明白这位祖宗怎么突然找他了。
晏珏状似认真地看着路边的风景,装作不经意地说了句:“你家将军这是怎么了?”
高达心里一乐,面上却是一派严肃,标准的靖远军脸:“军中有令,不得揣测上司心思。”
晏珏黑了脸,甩袖就要离开,瞥见后面花花绿绿的马车又顿住了。
“你家将军这性子怕是不招姑娘喜欢,可有听说他对哪家小姐有意?”
高达保持严肃:“末将不知。”
晏珏:“......”
看着晏珏打马离开的背影,高达笑得很是诡异,衬得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更加恐怖。
在抵达晏阳前的最后一晚,一众人在荒郊扎营休整。
荒郊毗邻乱葬岗,不得不说真是一个“好地方”,周围一片开阔,众人安寨扎营一阵忙碌,晏珏独自向一个远离大部队的方向走去。
平地上有着一颗巨石,棱角已经被磨平了,一个人站在石头前默默地看着,似在观赏石头。
“卫平宁,你最近发的什么疯?”晏珏皱眉问道,她这些天安分守己,也不曾招惹卫清安,这人整日一张死人脸摆给她看,仅剩的几句交谈也阴阳怪气的,让人十分不爽。
卫清安闻言淡淡回望,不得不说,晏珏是好看的,继承了晏氏皇族的好皮囊,但同样也继承了那副冷血的性子。大晏开国百年,每一代的帝王都有些任性独裁,这是天下皆知的,但他们从未在大事上有过差错,杀伐果决冷静自持才是那层任性表皮下的本性。
晏家的帝王杀过母,弑过子,铲除异己除去骨血至亲同胞兄弟时更是毫不留情。高祖三年,南方瘟疫横行,高祖直接将染病者烧死就地掩埋;太元帝八年,左州刺史领辖下子民谋反,太元帝铁血镇压后下令屠城;安平帝十三年,镇边将军投敌,已过中年的帝王将将军府出身的贵妃及贵妃所出一子二女凌迟;便是如今的上景帝,登基五年也将有从龙之功的皇后母家灭族,老幼妇孺的血染红了晋中的土地。
他原以为这位公主是不同的,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草菅人命欺下瞒上自私自利的人罢了,哪有半点不同?
那么现在,这位帝王属意的未来储君或者未来皇帝对他,对他们卫家又是如何打算的?草菅落阳城人命,对大晏子民又是如何打算的?
也罢,无论如何打算,他能避且避便是。
二人对视良久,晏珏渐渐皱起了眉,卫清安面不改色。
卫清安低下头,垂眉表着卫家的忠心:“公主容禀,卫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晏珏眉皱着更紧。
“卫家掌军十万,边关磨砺十年,尽是精兵良将忠心之士,忠于明君,忠于大晏。”卫清安语气淡淡,“先祖奉高祖明旨,斩奸倪,诛小人。”他顿了顿,“……公主好自为之。此外,卫清安并不是痴儿,也非好拿捏的柿子,公主所谋甚远,恕卫清安不奉陪。”
晏珏眯起了眼,神情明灭不定。卫清安转身大踏步回了营帐,毫无留恋。
……
高台之下,一白衣人对着上方行礼,神色恭敬。
台上的人张弓耐心地调校着准星,一副认真的样子,不发一言,黑色大弓上流光划过,熠熠生辉,黑金羽箭稳稳地搭在弦上。他拉满弓弦,许久之后突然射出,羽箭“铮”的一声划破空气,如流星般飞逝而去,稳稳地扎进百米外的靶子上。
射箭的人将弓随手往后一扔,侍立在身后的护卫忙伸手接住大弓,另一人向前递上一张帕子。那人接过,随意擦了把汗后,才看向台下的人。
“如何?”声音浑厚,带着一股骇人的威严。
台下人始终保持行礼的姿势,此刻恭敬答道:“珏公主乃妙人,当能为我所用。”
台上人面部肌肉一颤,做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流着你家的血,自当为你家做事。”
台下人温和一笑,清俊的面容透出几分惑人意味。随侍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背景。
言昱行走出校场,不远处是一群天高羊,羊毛似雪,与天上的白云辉映,此处与中原风物不同,民风狂放,牧民行走丘野间,随时能唱出一段歌,歌声嘹亮入天际,山野应和,远在十里外也能听见。
他走了会,进了一个带有繁复花纹的大帐。
“阿姊喊我来是为什么?”他用的是钟离的语言。
言玉笙神情显出几分无奈,用汉话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中原第一宗族的子孙,你同自家长姐说话还要用它族语吗?”
言昱行漠然道:“论权势,第一宗族是晏氏,论名声,第一宗族是季氏,言氏算什么,被灭了不也没几个人站出来说话吗,阿姊何必与我讲究这些。”
言玉笙眉心一皱,面上带了几分悲伤,不一会她又笑了起来,欣喜地拿出一个物件,道:“长姐去固国寺求了个平安坠,本是想求上空法师念经加持的,不过上空法师前些时候去了南部,不知何时才会回寺,就请念空法师诵的经。你日日带着,它定能护你事事平安、无灾无难。”
言昱行看着那条坠子有些不耐,他素来不信这些,但也还是接过了。
两人虽是同胞姐弟,此时却相对无言。
言玉笙勉强笑了笑:“你事多,下面那些人离了你是不成的,先去忙吧,不过得好生注意休息,莫要伤了身体。”
言昱行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掀帐前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道:“大王虽崇尚中原文化,但也不喜后妃过于忘本,你日后注意些,钟离话也该多说。”他转过头:“我此次出去带回些晏阳运到南部来的料子和小玩意儿,虽比不上晋中来的精细,但应当也差不了太多,回城后我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说完便掀开帐帘径直走了,言玉笙眼中却多了几分欣慰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