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H·H·理查逊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灼热的北风吹拂着天空,云彩被风吹成一条条的横道,带阳台的小巧的房子、闪闪发光的马路,甚至连空气本身,在炽热的阳光下和飞扬的尘土中都变成了一片白色。相比之下,浴室里显得很凉爽。浴室没有窗子,完全靠屋顶上的天窗透进光来;浴室很大,原本设计就是作洗澡房的,屋里不怕水,水泥地板略带倾斜,以便洗澡水进入渗水坑。浴室除掉一面挂着的大镜子和一张木桌子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一个很大的用锌皮做成的旧式浴池,由于每次放水的深浅不同,在它的四周留下了一道道棕褐色的水纹的痕迹。在浴池靠墙一面装有一个淋浴用的莲蓬头。莲蓬头的开关密封较差,有些漏水,水滴逐渐变大,然后危险地悬在那里,最后落进澡盆,发出一声重浊的声音。浴盆上面那旧式龙头里流出的水也令人失望,简直和泥浆差不多,而且都是温吞吞的。不过流得倒很痛快,也许它想用水源的充足来弥补它的温吞和浑浊的缺点。
今天流出的水一片通红,因为昨天夜里降了一次暴风雨,把蓄水池的浑水给搅动了。
四个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进了这浴室,八只手全不停地忙活着;嘴里也都大声叫着:“快洗个澡!我们快洗个澡吧!”在水池子里的水哗哗流动着的时候,由于她们都想抛开裹在身上的一切东西,鞋扔得东一只、西一只,衣服也扔得满地都是。
最先准备好的是一个胖胖的金头发的小姑娘;可能因为她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她在脱衣服时比其他的人显得稍文静一些。在她们四人中有一个姑娘因为急于想先下水,把一个结子给拉死了,一个长着棕红头发的姑娘正帮她解那个结子。
这时金发姑娘已经在浴池边坐下,摇晃着一条腿。她的皮肤非常的娇嫩,就像是透明一般,透过它可以看见勿忘草似的蓝色的血管。从她胸部往下有一道线条优美的浅沟,这沟到了下边便向两边分开,最后消失在她的雪白的胸脯上。在那里,少女的特征才不过刚刚露头。围绕着她的脖子有两道仿佛是用大拇指指甲在软泥上掐出的线条;在她的肋骨下面还有两条——坐美人的曲线——呈波纹状深陷下去,那样子很像海岸上的水波留下的痕迹。
那个死结终于被拉开了,红头发姑娘很快脱掉了她身上所有的衣服,她现在躬着背两手交抱着正向前走去。她站在那里等待着浴池里灌水,用一只脚的脚跟擦着另一条腿。相比之下,她使得她的那个棕头发的小伙伴——四人中最小的那个小姑娘,现在还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干瘦得一点线条也没有——显得非常的黑;大家都说,红头发的姑娘一定长着一张带着雀斑的雪白的脸,而她也确实是这样:她全身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摸上去既富有弹性又像玫瑰花瓣一样的柔和。
那个拉结子的姑娘也下来了——她又高又瘦,长着一双棕色的眼睛,脸色有些蜡黄,但因为天气很热,加之她十分匆忙,脸上倒露出了一片红润。她长着一头金色的卷曲的头发,和别人相比,她的颜色显得非常丰富。她的皮肤是从淡淡的象牙色到琥珀似的颜色,在一切夹缝的地方又变得像赤金一样发红:比如像她的头发刚刚可以达到的后脖儿和她的隔肢窝下边。她那还很稚嫩的胸部,现在显得很平,现在她正把两手紧紧地交叉在脖子后边像小猫一样使劲舒展身子——只能看到一圈微带棕色的深蓝的颜色。
浴池的水终于放满了。但她们四个人还在那里磨磨蹭蹭、说说笑笑,由于浑身了无牵挂,她们不停地咯咯大笑。这时,门外过道里传来了一阵很重的脚步声,可这浴室的三个门却一个也没有锁上。吓!她们像一群受惊的小动物似地全都一起往水里钻,霎时,横七竖八好些条奶油色、白色和棕色的腿以难于想像的速度一起跳到水里去。琥珀色的那个情况最不妙:她个子太高,蹲在水里却露着上半身,她只好整个躺下去,其他几个便半倚半坐在她的身上,好把她压在水里。不过,脚步声很快走过去了,威胁解除了,这些洗澡的人又一次叽叽喳喳大笑大叫着站了起来。一颗颗水珠顺着她们的身体起起伏伏地流下,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像一个很脏的脸上流着的泪痕一样。
接着有人打开了淋浴。玫瑰色和棕色的姑娘抢先站在莲蓬头底下举起头来接受由上自下喷洒而出的水珠的淋浴,琥珀色的举起一只胳膊挡着自己的眼睛,那个小个儿的只好把她的脸贴在她这伙伴的肋骨上。莲蓬头里的水由于水压较大,东滋一下西滋一下,有的横飞出去,滋得满屋都是。金头发和红头发钻来钻去地躲闪着。接着该她们去冲了。金发姑娘怕打湿她的头发;她把她的头和肩膀向后仰着,又伸长她那带道道儿的脖子,完全用她的胸脯接受从莲蓬头上冲下来的水;一会儿她又向前弯着身子,让水砸在她的脊梁上。
洗着洗着,她们忽然又同时都往水下面挤。结果引起了一片混乱。下面的一个使劲乱踢,弄得水花四溅,因为她想爬到上面来。便在那三个光溜溜的身体上乱滚着。她刚爬起来,金头发的脚又被其他的三个人给抓住,她们生硬地拖着她让她在水中沉浮。
一位年岁较大的妇女走了进来:那几个洗澡的姑娘一起朝她身上浇水,让她洗了一个从侧面来的淋浴。接着她们又开始跳水:先跑到浴室的尽头去,然后快步跑过来往水里跳,看谁能让水溅得最高。红头发的弄得最狼狈,她一滑,脸朝下倒在水里,后面跟着跳下的一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差点儿把她给淹死了。接着便因此发生了水战。她们使用的武器都是一些大大小小汲满了水的海绵,她们没有固定的目标,把它往别人身上任何可以砸到的地方砸去;两只不知疲倦的手不停地捞着、砸着,乱打乱拍。墙上也到处流着水,水泥地上水流成河了。
在这一片混战中,时钟敲了五下。那四个姑娘像黎明来临时受惊的鬼魂一样,马上全都跳出水池。争着去抢挂在门背后的浴巾。她们匆匆忙忙在身子的两旁和前面擦一擦,然后又在背上在腿弯里勒一勒,把脚指头扭动几下就算把脚擦干了。两手举起衣服,先高高举在空中飘动一下然后就往身上套去,这时衣服暂时掩盖住了她们的脸面。很快原来光着的身子现在除了四个湿淋淋的颜色各异的脑袋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墙上挂着的那面长镜子虽然清晰地反映了刚才在浴池里发生的那场混乱,但她们中却没有一个人有暇转过头去在镜子里欣赏一眼自己光着的身子。穿上衣服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姑娘们争先恐后地站在镜子前:镜子里反映出,有的整理头发,有的在摆弄发卷,有的用手在把自己的衣服抹平。
这时她们忽然听到叫喊声,那声音很急,不容她们再有任何延迟。她们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便一个接一个朝着召唤的声音匆匆跑去。浴室的门开了又关了;最后屋子里完全空了。流着水的墙壁和地板直至人全部走完后,慢慢地静止了;浴池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泛着水泡;那面镜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四个朝气蓬勃的倩影,任再高明的镜子,也难以留下一丝痕迹。
祖母的圣诗集里夹着一朵又干又平的玫瑰花,那是一个美貌的年轻人送给她的,祖母带着那段美好的回忆离开了人世。看到她坟上绽放的玫瑰,人们就会忆起那位有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老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