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提边不断有微风拂过,陈亦两人歇息的树荫下有缕缕炊烟飘摇。
陈亦盘腿坐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篝火中用木棍串起烧烤的鲫鱼,嘴角有丁点哈喇子缓缓流出。
少年今天还没吃饭,本来当做干粮的半个面饼也都给老李偷了,现在饿的都有些头晕眼花了,刚才老李生火的时候他就在眼巴巴望着了。
老人则安静坐在篝火旁,不时往里丢点柴火,都是他刚才沿着河提捡的一些枯枝,好烧但不经烧,要不停添加才行。
鲫鱼在篝火上烤了半个多时辰,鱼皮焦黑,算是熟了,散发出点点焦糊的香气,陈亦小心翼翼的撕开一块鱼皮,露出里边白嫩鱼肉,看的他直咽了一口唾沫。
这鱼两人说好是对半分的,陈亦就算现在想吃,也得分好了才行,但怎么分又是个难题了,你说拦腰对半分吧,鱼尾处的肉又没鱼肚处的肉多,分起来肯定不公平。
陈亦瞪着烤鱼,脑海不断思忖,突然提议道:“要不这鱼一人吃一边,我吃骨头这边,老李你吃骨头那边,这鱼头就白送给你了,眼珠子恁大,看起来怪吓人的。”
老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给的鱼头,换谁谁不同意?
老人点头同意了,陈亦便急匆匆的抓起串着烤鱼的树枝,被烫的痛呼了一声,但就是不肯放手,两只手轮流拿着树枝,嘴巴直接向着烧焦的鱼皮咬去,鱼肉刚入口,陈亦就烫的不断张嘴往外呼气,不敢咀嚼鱼肉,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轻咬。
老人手里拎着一个木棍,轻轻撩着篝火,一言不发。
少年吃鱼之所以这么心急,就是因为苦日子过多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回肉,就连面饼都是隔三差五才能吃上一回,也难怪少年身材这么焉瘦,个头还矮。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吃些野菜,个头能长高才是怪事。
每次看着少年比同龄人矮半个脑袋的个头,老人都觉得挺对不住少年的。
河提上成林的树木被微风吹的哗哗作响。
陈亦和老李安静坐着,老人低着头怔怔的看着篝火,陈亦则拎着烤鱼,嘴里咀嚼鱼肉,望着大江。
陈亦吹了吹手中滚烫的烤鱼,盘腿坐着,忽然说道:“老李,你说咱们走了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地方,是不是可以停一停了,找个地方歇几年,我也不是说现在这种生活不好,每天都能看些山水,其实蛮好的,只是这山水看了这么多年,来来去去都是这几样,也有些累了,咱两找个地方歇几年,赚足了路费再走吧,不然现在咱两这样子也和叫花子没啥区别了。”
少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说不定还比不上别人繁茂大城里的叫花子。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微微摇头,轻声道:“我打算再走几年。”
少年眉头皱起,不解道:“你咋就那么倔呢?”
老人沉默不语,怔怔的看着快要熄灭的篝火,忽然轻声道:“趁着还能走就多走几年。”
陈亦一愣,嘴角微张,却无言以对,沉默着将自己的半边鱼肉吃完,然后递给老人。
老李这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还有啥招?
这不就是以死相挟了嘛。
行吧,你岁数大离死不远了,你说啥都行。
老人接过了烤鱼,细嚼慢咽。
找一处田地结庐,躬耕陇亩,这样安稳的生活,其实老人也向往,只是自己年幼背剑之时,就注定了要漂泊一生。
自己身后这把剑,等人来取。
如今道教并起,武道衰落,修道之人占据天下大运,以杀伐著称的剑修更是层出不穷,武道一途的地位岌岌可危。
只有以武道为本的黩武州还在崇尚武道,不过本州道教依旧欣欣向荣,可能几百年后,这黩武州就得改名了。
而能取到自己身后这把剑的人,就是武道中兴之人。
可惜百余年来,无一人能取剑,就算有人大费周折找到了老人,可老人身后那把剑依旧没瞧起他,还是没门。
老人离着油灯枯竭就只有几年光阴了,若到时还是没人能取剑,他就准备叫陈亦将他和这把剑葬在一起。
他打小就被挑选成了背剑奴,在宗门里每天受天材地宝浸泡,身躯早已浸练成了一件法宝,但却毫无修为,寿命也只是稍微延长,宗门让他背着这把中兴之剑在这天下寻觅取剑之人,以结善缘,他寻了百年,没有结果。
从他背剑之时,便是身不由己,如今离着身死不远,老人心中全是释然,他这一生,没有波澜壮阔,没有草飞莺长,一直不停地跋山涉水,遇见的人或事,全都与他无关。
唯一的幸运,或许就是遇到了少年吧。
不舍与留念,也是少年。
他希望少年能在他死前,好好地打上百万拳,达到武道登堂入室的境界,这样就算以后少年自己走南闯北,也不会被别人欺负,能有自保之力,自己能决定自己的一生该怎样度过。
风风光光或平平淡淡。
最后寿终正寝。
这样就挺好了,人间百态,酸甜苦辣都能尝一下。
千万别像他这样就行。
其实对于老人来说,身消道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老人吃完了烤鱼,将骨头丢在一旁,熄灭了篝火,起身沿着河堤缓缓走去。
陈亦站起身,双手抱在脑袋后面,慢悠悠的跟着老人。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沿着河堤渐行渐远,小如芥子,江中忽起大浪,打上河堤。
已经熄灭的篝火还在散出残烟,河堤上人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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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天色入暑。
白玉城内。
今日是城中道教宗门收徒的良辰吉日,这次收徒的道门只有两家,一鹤门与上善宗,皆是在白玉城有头有脸的宗门,尤其是两宗内都有大修士陆续突破至九境泥牛,使得两宗在白玉城以外的一国之内声名鹊起。
因为两宗有新晋九境修士的原因,所以白玉城五年内的六月六道教收徒都只有这两宗参加,其余小门小派,只能换平常日子收徒,或是自己挑个良辰吉日。
今天算是白玉城最热闹的日子了,因为两宗收徒的缘故,就连外乡人也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期望自己能被道教仙家看中,收入门下。
白玉城内更是拥堵不堪,官府专门派人把守街道,一旦发现有人闹事便直接驱逐出城,道教收徒期间不许入城。
城中青石街道上人群则是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缓缓挪动,向着城中心移去。
城中心设有两大道场,一个道场画有一只巨大仙鹤,展翅而起,冲入云霄,这便是一鹤门,这次负责收徒的则是一位穿着黑白道袍的中年女子,女子名吕袖,是一鹤门的在职长老。
上善宗则在道场中印有一个笔力劲道的善字,负责本次收徒的则是一名干瘦老者,因使得一手漂亮火法,能聚火成灵,便被称为火狼道人,也是上善宗的一位长老。
收徒一事,两宗各派一位长老负责,便可见其郑重其事。
两大道场各有弟子开始对来访行人做登记测试,天赋尚可的,便能收进宗内当做弟子,若是天赋低下,也可进宗当五年杂役,之后便能转为弟子,一点天赋没有的,那就完全没有门路了,就算你挤破脑袋都进不去宗门之内。
而如果遇到天赋异禀之人,那道场弟子便要直接上报给长老,由长老鉴定后,亲自带回宗内,安排其为嫡传弟子。
这就算是一步登天了,平常人也羡慕不来。
谁叫你没投个好胎呢?
前来登记的行人在城中心排成一条长龙,一直向后蔓延,看不见尾,行人安静排着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惹登记收徒的仙师厌恶。
当然也有不为拜师的行人驻足观看,这些人大多拥在一起,小声交谈着,若有哪个熟人被收入道教门下,便会兴高采烈的与旁人交谈自己与那人的关系,当做炫耀。
一鹤门与上善宗也乐的有人围观,这样更能加重两家在白玉城内的威望,只要围观行人不大声喧闹,惹是生非,那便无事。
人流长龙旁,一位焉瘦的少年好奇盯着人流,手里拿着一根磨得光滑的行山杖,满是补丁的衣物看着就寒酸。
少年瞅了瞅人流,好奇对身旁背剑的消瘦老人问道:“老李,他们这是干啥勒?”
老人眯着眼望了望人流最前端,轻声道:“道教收徒。”
陈亦打量了一眼周围,问道:“这么多人堵在这里,这道教收徒难不成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老人想了想,回道:“对他们来讲确实算是好事。”
少年感兴趣道:“那进了这道教当徒弟是不是可以天天吃饱饭?”
老人轻微点头,缓步而行。
一旁突然传来一声扎耳嗤笑。
一位排在人流中,腰间佩刀的大汉不屑的盯着两人,轻蔑道:“两个乡巴佬,怎么还能爬到这白玉城里来?”
少年扭头看向佩刀大汉,眼神忌惮的在其腰间的长柄大刀处打量了几眼,消瘦的身子不自觉的缩了缩,尴尬笑了笑,转身拉着老人,快步向前走了。
佩刀大汉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张着大嗓门不屑的囔囔道:“这种乡巴佬也敢议论道教仙师收徒?还想进道门吃饱饭,呵,要是连这种乡巴佬都能进入道门,那牵头土狗来肯定也行。”
行人中响起此起彼伏的低笑声,佩刀汉子这形容确实好笑。
远处削瘦少年拉着老人低头前行的身影又加快了些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