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果果便在这个小山村里安顿了下来。她虽然有了尧凝的记忆与感受,可是属于她自己的记忆依然存在,她仿佛是一个身体里寄居了两个灵魂,身体在面对生活中一些小事情时,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想法,那是属于尧凝的习惯使然,她有了尧凝的感受却一时间难以习惯尧凝的习惯。这种简直使人精神分裂的境况,她却尽力去接受了,虽然她自己也很吃惊于自己的屈服,但是,可能她真的就是尧凝吧。
虽然尧凝很爱傅余修,但是尧果果并没有让这种想法占据她的全部意识,傅余修对于她,已然很是熟悉,思及他心里也会隐隐作痛,可是那种爱却不能驱使她立刻去找傅余修,相反,她在这个小山村里过得很安逸,奶奶对她的爱、山民的淳朴,都让她贪恋着这难得的温暖。为尧凝时,她自幼没有祖父母,外祖父母远居京城,父母早逝,亲人的温暖对于她太遥远。而为尧果果时,她出生于一个父母只是商业联姻的家庭,父亲永远是在外出差,母亲在她四岁时癌症去世,而她的爷爷奶奶,更宠爱她大伯家的堂哥、堂姐一些,对她则不冷不热。
奶奶对要尧果果非常好。奶奶一生只有一个儿子,盛越之战时被征兵,死于战争,老伴则因为儿子被征兵惊惧担忧死于中风。奶奶一生不曾享过什么福,一生平平淡淡,但十分乐观,没有因为至亲的离去而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反而时常开导尧果果。
奶奶说“果果啊,山上的山楂树结了果子,我们去摘些回来,奶奶给你做糖葫芦。”而一边摘着红彤彤的山楂,奶奶一边说,“果果,你看今年的山楂长得多好,你这个小姑娘也像这山楂果一样,得多笑,才能把接下来的日子过红火喽。”
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竟成了尧果果此后一生中最温暖的回忆。
她住在那个小山村里,渐渐地不再做噩梦,那梦里一身银白色铠甲却血迹斑斑的傅余修逐渐离开了她的梦境,她嗅着奶奶身上木槿花的味道进入每个梦乡。
她逐渐觉得眼前平淡幸福的生活才是现实,而那个苍白的空间、那个让她来到这里的声音、那个她心里深爱的傅余修更像是一场梦。她开始积极地对待生活,和奶奶一起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小鸡棚,做了一个面包炉,甚至采集了山里的野葡萄去酿葡萄酒。山里的野葡萄长的是真好,漫山遍野,一丛一丛,紫红紫红的让人垂涎。
十月了,她来到这里有六个月了。
尧果果摘了两串结满果子的葡萄,又找了附近一棵低矮粗壮的树,卧在枝干上,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葡萄。葡萄生津又解渴,她本就喜欢酸甜的东西,一吃便停不下来,直到两串吃完,才跳下树,准备摘一背篓背回家。
跳下树,尧果果拍拍手朝不远处另一棵结的更好的葡萄树走去,那树下草木繁盛,她一没注意便绊倒一个东西,整个人摔在那东西上。她皱眉爬起来,却发现那是一个人。身上本是深绿色的锦衣已经染了草木浆,又沾了泥土,灰白交杂。她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那个人,没有动静。她担心他会不会已经死去,而这天色也有些昏暗,她开始有些害怕,决定先离开,下山叫村民上来看看。可是她刚转身,便听到一个低微虚弱的男声,带着恳求,“救救我,姑娘,请救救我。”
那人没有死,尧果果转身,对上一双清亮如小鹿般的眸子,是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男子,面容因为沾满了泥土而看不清楚,越发衬得那双眼睛明亮清澈。她心里有些不忍,这人才应该是东边逃亡的难民吧,身上是受了重伤,她看出来这人双腿应该是瘫痪了的,因为他竭力挺直上身相向前移动,双腿却动不了丝毫。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说到底也是傅余修为了救她欠下的债。
“好,我救你下山”。她奋力将男子从草丛中拖出,男子身量修长,体格偏瘦,可依然不是她能负担的。她正在想要不要下山叫村民来帮忙,男子却有几分羞涩地开口,“姑娘,我的双腿因为在逃亡途中跌下山崖,一只腿骨折,但是我的另外一条腿还能用,只是现在有些麻木,还要麻烦姑娘将我扶起了。”
“你一只脚可以走路吗?”尧果果说着便伸手去将男子搀扶起,男子果然在活动了一下右腿后站起来,只是左腿仍然不能动。
“可以的,只是麻烦姑娘了。”尧果果看他虽然狼狈但仍彬彬有礼,便也不自觉的对他客气了些,一路搀扶他下山,他将右手臂搭在她的肩头,道一声“得罪了”。虽然他的身体看似一大半已经靠在了尧果果身上,但是尧果果竟没觉得多吃力。
等尧果果将一瘸一拐的白寻带下山时,她已经逐渐了解了白寻的家世背景,他果然是从东边逃过来的难民。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父亲是一个商人,家居越京,由于盛国攻破了越京,且见越国人便杀,他只得与家人一起逃亡,但是在逃亡途中又与家人失散,逃到这个小山村这里时自己又因为夜晚太黑暗没能看清楚路不慎跌下山崖。
尧果果将他带回了奶奶家,奶奶看着她将一个满身泥泞的年轻男人带回家面上有些担忧,这毕竟是个男子,果果一个大姑娘这样将一个男人扛回来实在是影响姑娘声誉。可是当那个男人稍微清洗之后,奶奶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太多余,她甚至开心的有些合不拢嘴,这是多么俊俏的一个年轻人啊。
她一直担心凭尧果果的好相貌、好性情,还会做许多她从未见过却美味或者实用的东西,多么能干出色的一个姑娘啊,这小山村哪有能配得上她的。可是这个叫白寻的年轻人,俊逸风雅,气度非凡,把这腿治好了也勉强配得上她的小果儿。
所以当奶奶问清楚了白寻的家世背景以及逃到这里的缘由后,一边叹息心疼,一遍大骂盛国,又去将自己儿子曾居住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给白寻住。
尧果果将白寻搀扶进屋子里,看着他受伤不能动的腿有些发愁,“白寻,你这腿,疼得厉害吗?”
白寻一愣,随即对上尧果果一双充满关心的眸子,心中微暖,他说“无妨的,我曾学过几天医,接骨还是可以的,就是麻烦姑娘帮我找两块木板来固定腿。”
“你自己可以吗?不是都说医者不能自医吗?”
“医者不能自医?”白寻轻轻挑眉,这倒是很有趣的一句话,“无妨的,只是接个骨。”
尧果果点点头,“那木板要什么样的?”
“这附近可有杉树?若是能有一指厚的杉木板是最好的。”
尧果果想了想,“村子有一家木匠,想来应该是有杉木板的。我现在去看看。”说着,尧果果准备出门,白寻叫住了她。
“天色已晚,姑娘明日再去替我找便好。”
“可是你的腿……”
“无妨的,这伤不重,姑娘还没有告诉我要怎么称呼你。”白寻坐在简朴的木床上,身上锦衣已换成奶奶儿子的衣服,是最简单的粗布麻衣,但是穿在他的身上仍然有一种难掩的贵气。
“我叫尧果果。”
“果儿姑娘。”白寻向她微微颌首,“多谢姑娘。”
“那你早点休息。”尧果果向他微笑,然后转身出去,替他掩好房门。
第二日,奶奶在得知白寻需要木板后,便让尧果果提了一壶他她酿得葡萄酒去木匠家里。木匠是个很忠厚良善的人,什么也没说就给她找了两块薄薄的还有韧性的板子,酒是不好意思要,一直在推辞,直到尧果果说“大叔,这是我自己酿的葡萄酒,就是用山上的野葡萄做的,不知什么钱的,您尝个鲜。”木匠才收下。
尧果果将两块杉木板带回给白寻,看着他熟练又一声不吭的接上骨,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尧果果看白寻面色淡然,但直到看到白寻额头上有冒出的细汗才知道接骨必定疼得厉害,他却一声不吭。
接完骨的白寻再开口和她说话,已有些疲惫,但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果儿姑娘,你也是外来的吗?”
“嗯,算是吧,”她这外来可比他外的更远,“以后叫我果儿就好,不必带着姑娘两个字。”
“嗯,好,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