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约有十二三岁,穿了一袭白色锦衣,外附软甲,眉目清秀俊朗,又带着英气,在一众黑色铠甲士兵里尤为出众。他接到手下人报告冯将军回营,起身出去迎接,然后与冯将军一起笑谈着回主营,刚走到一座白色的营帐前,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声凄厉的一声,然后是一个孩子受到巨大惊吓的尖叫声。
“怎么回事?”少年好看的眉毛蹙起,“怎么还有孩子?”
冯将军也皱起眉头,他向来以治军严明闻名,若是就在他的眼皮下发生什么淫秽不堪的事,还是在这个少年面前发生,那他这张脸以后该往哪放?
“回殿下,这次带回来的还有一些逃亡的难民,其中应该是有明国官员的家眷,所以一并带回来了,想必刚才帐中发生了什么争执,属下这就去查看,殿下无需费心。”旁边的副将最是会察言观色,急忙给冯将军解围道。说着就要去往帐中。
“且慢,我与冯将军暂时无要紧之事,也进去看个究竟吧”。少年声音纯净温雅,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少年带头向帐中走去,身后的人只好跟上去。
掀开帐门,里面的画面却是让人心头一颤。
地上躺了一个盛国的士兵,上半身赤裸着,腿上与手臂上皆是血流如注,腹部还插着一把匕首,已然昏死过去。低矮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颈部有刀剑划过的痕迹,是自刎,衣衫被撕成碎缕勉强遮住身体。可想而知,她生前已是遭受了何等的非人待遇,又是何等的绝望与愤怒。
“混账!”冯将军已经忍不住出言责骂,“这账里的人是谁?”
身后人群里出来一个小将颤颤巍巍地跪下,说“禀告将军,这账里应是明国尧将军的夫人及女儿、属下在十梦城东侧的山上埋伏时抓到,后审问出是尧桓将军的夫人。将军您有令,若是遇到尧将军的家眷,必要善待,所以属下自作主张将人带回了营里。”
少年听到此微微偏头看向地上的小将,问道“可是攻城时奋战到死的尧将军?”
“回殿下,是的。”
“倒是个忠贞爱国的好将领,冯将军便也将尧夫人与尧将军一同好好安葬了吧。”少年的语气一如进来时的温和,喜怒莫辨。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准备出去,眼角余光却扫过角落里一个低矮瘦小的身影。
少年看过去,那小身影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身上穿了本是粉橘色现在却脏成灰土土的小衣服。小脸惨白没有血色,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平日里应是多么灵动,此刻却眨也不眨,只盯着床铺的方向,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耳朵,小身体瑟缩在营帐账面与一张脚桌的空隙间。
尧果果看着小女孩毫无表情的脸和惊恐到只剩空洞的眼眸,心头涌上一阵酸意。
少年走过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小心地擦拭小女孩被灰尘和泪水弄脏的面颊,一张清秀的小脸终于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
他停下来,看这种小女孩的眼睛,“你,叫什么?”
小女孩的眼神过了三秒才慢慢从床的方向收回,看向少年,稚嫩的嗓音已然嘶哑,“尧凝。”
少年为她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温柔地问她,“小凝儿,你可愿跟哥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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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少年自此收养了尧凝。他是盛国的太子,叫作傅余修。傅余是盛国皇姓。
或许是自幼丧母的同理之心,让他终于有了不忍,将这个孩子收养,并且亲手抚育她长大。
傅余修待尧凝极好。
刚带尧凝回他的太子府时,除了他,尧凝不让任何人触碰,也一时都不能离开他,否则便会失声大叫。他只好一整天地将她带在身旁,他吃饭时在旁侧给尧凝也备了一个小桌子,摆上尧凝喜欢吃的菜与小碗、小筷子,饭后还有特意做的精致的小动物形状的糕点。他读书时尧凝就坐在他旁边的小椅子上,一声不吭地摆弄手里的玩具,直到想上厕所了才轻轻拉拉傅余修的衣袖;他处理公务时,尧凝与他一同坐在长椅上,还是在玩仆人做的精巧的小玩意,一直到深夜扛不住靠在椅背上睡过去,这时傅余修才小心地抱起她,吹灭蜡烛,将她放在床榻上,自己再更衣,轻轻地抱着怀里的小身体沉沉睡去。
尧凝基本上不说话,傅余修刚开始惦着她如此年幼却遭此不幸,不愿意与人交流应是正常。可是眼看着一年过去了,尧凝每天说的话仍屈指可数,他便开始着急了。傅余修收集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其中又有许多珍稀又巧夺天工的,统统先拿给尧凝过目,她若有一丝喜欢的便留下,在闲暇时间更是带着尧凝在盛国京城各处酒馆货店转悠,空闲多了再带她去游历山水。可是尧凝还是很少说话,只是笑容比以前多了些,看到院子里相熟的仆人也会温温软软的点头微笑了,傅余修狠狠地松了口气。
不幸却又一次降临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那一年,尧凝十一岁,离她住进太子府满七年了。这一年,太子傅余修,十八岁。朝堂之上已经有不少大臣开始为太子的婚事操心,最后终于选定了左宰执家的嫡女。傅余修不愿,在朝堂上以未干出一番事业便要成家实在有愧于傅余的列祖列宗为由推脱,皇上疼爱太子,说要再考虑考虑,但是看样子,也是想要与宰执结亲。
傅余修让下属私下去找了宰执,却被养病为由不予见面。
这明显就是想要强行与他结亲,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傅余修冷喝一声。左大人这宰执近些年也做得是越发糊涂,卖官鬻爵,欺压百姓,甚至勾结明国势力,也只有恒武帝年老昏花,不能识清他的真面目。而傅余修,早些时候顾着左宰执毕竟在朝野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难以一时拔起,所以没有行动,可如今已是被他逼到眼前,而且这些年关于左宰执的证据他也收集了七七八八,现在去清除这颗毒瘤,倒是一个不错的时候。
清理行动开展的很顺利,傅余修手里握着他勾结明国官员、倒卖人口等一系列的确凿证据。那些证据,傅余修收集的很隐秘,而且他一向与左宰执没有过冲突,在朝臣面前又一直是个温顺儒雅、头脑简单的太子,以至于左宰执对他竟是没有多少防备之心。
傅余修在朝堂之上呈出那些证据,面色沉痛,手持那些记录下宰执通奸国外的信纸、又传上来证人。少年依旧一身白色锦衣,上镂有暗金色龙纹,身量修长,五官精致俊朗,气度沉稳。他的声音响彻大殿里每一个角落,依旧温和却充满力量,声声沉痛,诉说左宰执这些年“枉为人臣,背国通奸;买卖爵位,违犯国法;欺压百姓,倒卖人口,违背人伦……”
一桩桩事件说出来,一条条证据摆出来,最后,饶是在官场浸淫几十年的老狐狸,也吓得腿软,跪在地上,连一声分辩都不敢,只拼命叩头,说“老臣糊涂,求皇上开恩啊……”
这是认罪了。恒武帝龙颜震怒,也无他人敢出声求情,最后判处左宰执绞刑,但到底惦着他为官多年,势力复杂,没有株连九族,只是流放了左家所有男眷,又将女眷充当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