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六岁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母。我能较清楚回忆起的情景是,第一次见面,她给了我一根火腿肠,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吧,觉得有点“臭”,但还可以忍受,吃着吃着,也不臭了。后来,听了很多次我妈跟我说,当时见到我穿着不成套的衣服(寄回老家的时候明明是成套的),身上灰扑扑的,脸上还有点“花猫”,用着怯怯的眼神望着她,看一眼低下头,又偷偷的抬头看一眼,就是不喊人,还是拿根火腿肠骗着我喊了一声“妈妈”。
我的奶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的爷爷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经常听起我妈说,我爷爷奶奶是个心善的,我的爷爷爱去小镇的街边牌馆打牌,爷爷奶奶家里不富裕,爷爷年轻时是村支书,但是吧人特老实,所以也没啥钱,后来不做村干部了,就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的生活是无声的,我零星地记得去小山坡捡柴,拿着水缸(又大又深的喝水的缸)冲出房前的小竹林去买冰棍,就是那种外面裹着厚厚的棉被用自行车驮着卖的冰棍,可是就是没有他们的声音,也是神奇。
我弟弟比我小三岁,我是一岁到两岁间被送回的老家,我弟弟也一样,除了我俩之外,还有我的小堂弟,比我弟小几个月,我们三个都被安排在了爷爷奶奶家。他们俩小时候是混世魔王,但听说,我爷爷就喜欢看他两个孙子在家里胡闹。我那时候好像是个可怜的小透明,在爷爷奶奶家似乎就没有什么开心的笑脸,只有一种木木的,沉默的表情。
我在老家有色彩的回忆全是在外婆家,肖家小湾和乔家小湾就隔了一条小河,我常常一个人跑到外婆家所在的乔家小湾。虽然小河经常只有娟娟溪流,有一个用沙袋堆起的过小河沟的“桥”,但是对于四五岁的娃娃来说也是危险的,我常常要爬着过去。我大伯母小时候还常常笑我,说我要把我外婆家的腊肉吃完了才肯回来。我爱去外婆家,因为外婆对我总是笑呵呵的。我刚被送回老家的时候水土不服,身上起了很多疹子,全靠外婆去山上割药草煮水给我洗澡才慢慢好的。现在我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那种亲切感一直保留在我的心中。
在老家,我和我的表哥(我亲大舅的儿子)上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虽然我比他们小一岁多。中午,我们要自己带水到学校,别的学生,包括我表哥表姐都是用的玻璃瓶装的水,然后用一个细绳拴住瓶口提着,只有我是用的一个红色的小鲤鱼的塑料水壶装的水,是妈妈还是爸爸买的,我还有许多彩色的图书,也是爸妈买的,那时候我还是挺得意的。我很珍惜我的水壶,我的书,但是我表哥把我的书一页一页撕下来拿去和别的小朋友换东西了,真的把我气哭了,为此外婆还把他一顿训骂。
我就这么在爷爷和外婆家来回跑着长到六岁,直到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来接我和弟弟了。是的,九几年的时候父母带我们离开了老家,离开了四川,去到了他们打工的地方,那个地方很远很远,我们坐了很久的火车,又坐了很久的汽车才到的地方,它在祖国的西北。
在去西北的路上,我记得最多的是妈妈对弟弟的笑脸有好多,爸爸呢,似乎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太多表情。人的记忆是不完整的,要么记得让她难过伤心的事,要么记得让她开心快乐的事。有一件让六岁的我觉得非常难过的事,就是我弟把他的娃哈哈喝完后,要抢我的,妈妈尽然还让我给他了!娃哈哈那么好喝,我都舍不得,但是我尽然还给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得意地把我的也喝完。而且给了不说吧,当我们年岁再大一点的时候,我妈尽然还把它当做一件好玩的事来开我的玩笑。她觉得她儿子真是聪明,而我呢,就是有点傻。嗯,这件事被我记在心里的小账本上了,到我长大后,还时不时拿出来,跟我妈取笑一下爱耍小聪明的我弟连大学都没上,而她眼中的傻女儿好歹读完了一本大学。这么一看,记仇真是人的本性。
除了一些印象深刻的事,还有一些记忆碎片,比如拥挤的火车厢;沿途的沙漠戈壁;老爸睡在火车硬座下面,他的脚有一节伸到了过道上,所以总是睡不安稳;白色的长途汽车;夏夜的微风,还有我趴在爸爸肩头仰望那一晃一晃的星空。
后来我问过妈妈,为什么不把我们继续留在老家,让爷爷奶奶照看我们,她说不忍心。在没有离开他们前,我是个非常贴心,干净漂亮,又可爱灵动的小孩,简直是人见人爱;我弟在离开他们前也是每天白白净净,惹人喜爱的孩子;自从回了老家,看着爷爷奶奶从老家寄给他们的照片,就知道我们虽然没有挨冻受饿,没有挨打挨骂,但是我们依然过得不好,变成了野孩子一样。所以,虽然父母那时候也是不容易,但还是坚持把我们带在了身边。此后十几年,我们就跟他们一起生活,虽然是租房,虽然是经常搬家,但总归是一家人在一起。
小的时候我不懂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回老家,直到成年工作后,我渐渐地明白生活的不容易,才明白和父母之前的分离是因为没有办法。我妈一边怀着我弟,一边还要照看年幼的我,没有父母可以帮忙带孩子,只能把我送回去。之前的分离是为了生存,之后的团聚是为了生活,有家人的地方才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