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写着:小心张景尘,保护唐易安。
没写写给谁的,可这内容很明显是写给我的。我赶紧将纸撕碎,扔在火盆里,看着纸张被燃烬。
我不知道是谁人送来的这个消息,虽说没有确切证据,我确也有过一丝疑虑。
我听闻张景尘从前是个极颓废的皇子,可不知因为什么事突然就开始显露了自己的实力,他既能成为他们兄弟之间的佼佼者,必定是这些年暗地里努力着的。他如此能忍,早已暴露出了他身为皇子比一般人能隐忍的性子,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温情。
唐府大火刚巧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而在那时候在我身边拖住我的,也只有他。我并不想怀疑他,因为我听闻他对他的正妻,也就是我,是十分好的,他与曾我蹀躞情深,令京都人人羡慕。我不该怀疑他的,在我无措的时候,是他冷静地指挥人处理大火过后的事情。
若是我记得便好了,可我偏生什么也记不起,我不曾了解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我心里笃定,他不是我能坚定相信,并且可以依靠的人。
周遭十分安静,我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立刻回身躺在了床上,装作还在睡的样子。
他走来我身边,我能感觉到他就坐在我身边。我睁开了眼,正巧对上他的眼。
他穿着素色的衣衫,没有佩戴什么饰品,头上也只簪着一支玉兰簪子。
“你醒了。”他声音温和,听来极为舒服,确如听闻中的那样,他待我极好,对我的时候也十分温柔。“我带你来了王府,这是你的院子。”
我点点头,肚子发出一串声响。
他轻轻一笑,周围的一切都随着他的笑温和了起来。他坐过来小心地扶起我,让我靠在了他身上,然后挥手叫一旁端着粥的丫头过来了。
“哭了那么久,又睡了一天,肯定是饿了,先吃了粥填肚子再喝药。”
他把粥吹凉了喂到我嘴里,是莲子粥,莲子入口有嚼劲却不是生硬,米煮的糯糯的,入口即融,十分香甜。
见我吃得香,他语气也轻快起来:“你从前便喜欢我给你做的莲子粥。”
“是么?是挺好吃的。”一张嘴我才发觉声音说不上的嘶哑,极为刺耳,“辛苦你了,这些天还要你多照看着。”
我吃完粥,用手抹抹嘴角,端起张景尘递给我的汤药,一口气喝完了。
“你先歇着吧,歇好了等到明日小殓还需要你。”
他接过我的药碗让丫头端了下去,既而要扶我躺下,我按住了他要扶我的手:“易易呢?”
“我将他送到王将家里去了,他还小,他若知道该如何难过。”
推开他的手,我掀开被子脚落了地:“你不该自作主张的,这事也算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需要他亲自送了父亲母亲才是。”
张景尘思虑了片刻,我知道他心中的疑虑:“他十分懂事,自会懂其中道理。”
他点点头:“也好,倒是我思虑不周。”
我弯下腰穿鞋,突然想起也有个人愿意为我弯腰穿鞋,我与他调皮他都会十分无奈,会突然扑倒我来吓我,总是叫人脸红。我记恨他杀了那些无辜的丫头,其实我站在什么立场去评价他呢,他怕有人会背叛他,才不会留固定的人,又怕有人将他的事情泄露出去,才会杀了她们。
我不是他,自然不会明白他的感受。他杀伐果决,但却爱憎分明,他对我是好的,因为爱我而十分偏执,我如今唯一能坚定相信能保护好易易的,只有他了。况他身边还有兄长,自然也不会让易易委屈了。
身体很累,可我一想到父亲母亲的尸体还没有安葬,我没有保护好他们,还不能尽心操办丧礼,便也睡不着了。
“不用歇着了,我既然醒了,还是多做些事情的好。”我穿好鞋子往屋外走去,他随即跟了上来牵住了我的手。“记得把易易带回来。”
因为家里所有地方都被烧毁了,所以丧礼也在张景尘府上办,他一定坚持这样,我便也没再说什么。
张景尘去了前厅忙碌,我来后堂守夜。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却在见到父亲母亲的灵柩的时候又一次汹涌起来。
眼睛又充满了酸涩感,我跪在灵柩前,一字一句述说我们的往事,那些事情因为当时想着未来有一天会不会回忆起来而记得格外深刻,现在回想起来,恍然如梦,大梦初醒,才知天人永隔。
易易来的时候没有同往常那般调皮要我抱,想必张景尘也告诉他了。他也同样穿了素色衣衫,脸上颇为平静,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他静静地走来我身边,跪下去磕了头,又看向我,然后抱住了我,轻轻拍我的背:“易易也是个男子汉了,以后易易来替父亲母亲来保护姐姐。”
我惊异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才要夸他,却感觉肩头濡湿了一片,他以别人都听不到的很小的声音趴在我肩头呜咽,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处处为已是成人的我着想,我也抱着他,轻轻地道:“好。”
他哭了一会,便抬起头来,迅速的抹了泪去不让人看见。
真叫人心疼。
丧礼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亏得张景尘帮衬着,才能让他们体面地走了。我以前从没想过我会自己撑起来一件事,从前有父母亲,后来和白宗辞开了店,又后来总依靠着张景尘,许尽洲更是对我的事亲力亲为,我这会儿却觉得,没了父母,我头顶的天塌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我顶不住而突然崩塌了。
丧礼一结束,我之前紧绷着的一根弦才放松了,整个人因为没有了支撑的力而而四肢发软,我强撑着沐浴之后才去睡觉。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我精神才好起来。
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也该考虑易易的事情了。
我吩咐人去请张景尘来吃晚饭,张景尘来的时候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易易睡了吗?”
我给他夹了菜放到他碗里去,他立刻拿了筷子去尝。
“睡了,和小清一道睡下的。”
我好像从没听张景尘提起过这个人,小清,是他的孩子吗。
“小清是谁?”我好奇问道。
听见我的话,他醍醐灌顶似的:“怎么忘记告诉你了,小清是我夫人的孩子,你当时拼命保下的,觉得她养着会带坏孩子,便放在自己身边养着了。”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皇室后院向来同朝局一般人心险恶,我倒是能想的来当时做的决定,若是放在现在,我也是会拼命保下的。只是,他怎和其他夫人有了孩子,不是只喜欢我一人吗。
我才发现自己想得远了,赶紧不再去想。
“我有一个兄长,你知道吗?”我也不知道他都知道些什么,只能一点一点的问,只怕我会问唐突了惹他生气。
他点点头:“我知道,许临河。”
我接着说:“敬亲王府如同皇室的其他府邸一样,我本不喜欢,可既做了你的妻,我也会慢慢适应。”
他放下了筷子,盯着我看,想要听清我接下来的话。
“我自能适应,游刃有余,可易易不行,他还小,我不能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他眉头一皱,嘴唇抿了起来:“椀儿,你不信我能保护好你们?”
他质问的语气听的我心惊肉跳,只得赶忙同他解释:“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怕出了意外,我就只剩下兄长和兄弟,若是他们再出了意外,叫我如何苟活于世。”
他把手放在嘴边,似是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我只怕他会拒绝,顺手摸上了我的耳朵。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他盯着我。
我赶紧放下了手,和他对视,他的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慌,紧张得我额头沁出了汗:“当真。”
半晌,他缓缓道:“好,就随你。”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他晚饭也没吃几口,现下也不准备继续吃了,我瞧见他面色平静,竟是让人看不透。
“恭送王爷。”我向他行了一礼,之后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半晌都恢复不了平静。我既是不相信他,为何又怕他知道我的心思,怕他知道以后失落吗,我在椅子上靠了很久,却还是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曲巷茶楼还是同往常一样热闹,只是不再有那么多等着要为许尽洲送饭的姑娘。
他没在柜台前,我牵上易易的手径直走上了三楼,伙计们认识我便也由着我了,他从前带我来过这儿的,我猜他应该就在这里。
我扣响了门,里面一阵窸窣声,然后传来许尽洲的声音:“椀儿吗?”
我正惊奇他怎么会知道是我,门已经打开了,他看起来神采奕奕,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是我。”我才答道,我看向易易,又看向许尽洲:“你能帮我个忙么?”
直接撞上他的眸子,我十分尴尬,他却十分热情地拉了我进门,我也不客气地坐在了垫子上,他亲自给易易倒了杯水,而后又给我斟了盏茶。
“小家伙真可爱。”他说着伸手捏了捏易易的脸,“这就是易易吧。”
我点点头,对着易易说:“快叫哥哥。”
易易站了起来十分老成地拱了拱手,然后叫了一声哥哥。
许尽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伸手把易易揽在了怀里,又捏了捏了他的脸:“都是谁教给你的,这么老派。”
易易扬起头得意地说:“姐姐平日里教我的都是一弯腰就是行礼了,可我见那些人对姐姐不是拱手便是下跪,我便学来了,这样才显得我成熟些。”
许尽洲又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你呀,以后见着我不必行礼了,我们这也没那么多规矩,见着我唤一声就好。”
易易嘟着嘴点了点头。
“以后便要回敬亲王府住了,我不想让易易也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还想拜托你照顾易易,不知可否?”
他从前骗我说我是他的夫人,虽然是骗我的,他说出真相后我当时十分记恨他,叫我一直蒙在鼓里,可念在是他亲口说出的,他既已认识到错误,后来我也想了很久,还是可以理解的。
“自然,我以后定把易易当做自己兄弟来看。”
听得他这样说我也放心了,我长呼一口气。
“兄长呢?”我很久没见到兄长了,“我能见见他么?”
“他不在。”他回答得甚为坚定,叫我也无话可说。
“那我改日再来看他。”
我摸摸易易的头:“易易,姐姐这便要走了,你以后同许哥哥好好生活,要听他的话。”
他和许尽洲不熟络,不舍得我也是应当的,我瞧见他眼眶了蕴满了泪,稍微眨眼眼泪便要落下了。
他回头看了看许尽洲,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许尽洲就站在窗边看着我们。
“姐姐交代我的话我都记得,易易不会让姐姐担心的。只是姐姐要记得易易,常来。”
我点点头,又对许尽洲招了招手:“拜托你了。”
他点点头,示意我放心,我挥手叫易易回去了,看到门被关住,我才转身离开了。
许尽洲走到易易身边,牵着他的小手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抱着易易坐了上去。
“很舍不得姐姐吧,男孩子有些时候哭哭也是可以的,我向易易保证不告诉别人。”
那刻意忍着的情绪一瞬间就被释放开,易易趴在许尽洲肩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了很久,哭的累了,小脑袋还是一抖一抖。
许尽洲轻轻地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椀儿,往后的日子里我定会竭尽所能地对你好,用我的一切补偿你。”
我出门走得急,怎得不留心就撞着了人,我急忙道歉,抬起头却发现撞到的人是豫王。我脸色煞白,下意识就想逃走,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另一只手去拨开,但是却没什么用,他力气太大。
他眼底很红,像是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
“你瞧张景尘做了什么!他害死了多少人!这些账我都要算在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