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平阳公主由卫青牵马,来至郊外散心,极目远眺,秋景醉人,天人融汇,物我合一,神怡心爽,圣诗兴大发,不禁随口吟咏道: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忽然有一激越铿锵之声接歌道:“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公主又接道:“常恐秋节至,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只公主那种韶华易失,青春不再,徒感人生苦短之慨溢于粉面,透于歌中。
未容公主细想,那雄浑男声又歌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种努力进取,胸怀大志,脚踏实地,自强不息之豪情壮志,却与公主那种哀怨惆怅之意形成鲜明对比。不由使公主诧异万分。公主蓦然回首,但见卫青站在马旁向自己含笑致意。只在此时,公主方细细打量眼前这位牵马汉子。但见他:
一轮圆月额头照,两挂虎眉非等闲。
豹眼睁睁惊闪电,斧鼻煽煽劈华山。
脸圆尤能绘太极,阔口便将海吸干。
广广胸怀容八荒,厚厚脊背盛九川。
饶是如此,公主只觉鹿撞酥胸,风扑心田。她委实难以相信眼前这位牵马奴才,竟是如此英雄气概,大志在胸,不甘虚度光阴,决不碌碌无为,一股暖流通遍全身。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美妙之感觉,真可谓别具一番风味在心头。
好有一刻,平阳公主怔怔的目光,只瞧得卫青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只道自己冒犯了佳人,心内惶恐不安,低头呆立一旁,垂手等待训斥。好久,公主不但没有训责,反而微启丹唇,幽然开口道:“小哥如此高雅,实属难得之才,今日金秋送爽,风和日丽,如蒙不弃,愿与小哥对诗一首如何?”
卫青拱手道:“公主出口成章,文采高雅,蕴意深邃,真是当代才女。小可只是粗通文墨,岂敢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
公主嫣然一笑道:“你我既志趣相投,今天又秋高气爽,何不一唱一和,尽风雅之兴,作千古绝句,也不枉了今日郊外一游。”
卫青方大胆开口道:“公主既然有命,小可愿听教诲。”
公主凝神细思,忽然想起昨夜正是七月初七,夜来仰观牵牛织女两星,一条银河相隔,实是可叹可悲,故随口吟道:“迢迢牵牛星,”
卫青接道:“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
“扎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
“涕泣零如雨。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
“默默不得语。”
对诗一毕,公主击掌叫好道:“好歌,好歌。”
卫青高兴地道:“绝唱,绝唱。”
好要汉英雄佳人,相顾大笑,肆无忌惮。仿佛两人并非主仆,世间只有他们存在。俗话云: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这一日公主只玩得兴高采烈,淋漓尽致,平生还是第一次尝到生活之快乐。不知不觉中,日已过午,公主仍是游兴未尽,乃由家人提醒道:“启秉公主,天已过午,可否回府用餐?”
公主方抬头望望天空,知已过午,因了兴致未尽,当便嗔目道:“若是你等上饥,且请自便。我与卫青便向深处一游,却也无妨。”
众人见女主此说,哪个还敢再摧,只便跟随其后,任她香足云游。却待游至一处景致,却是另番意境。平阳公主乃道:“卫青,如此府地洞天,世外仙苑,你我何不学了诗经,各吟一首,却便使得?”
因了整整一日的游览说话,卫青早无拘束之感,便道:“但听公主吩咐。”
平阳公主乃即细细看了山境,嘤嘤开口吟道:
秋山深闺艳女幽,枫叶霜林嫦娥羞。
杜鹃啼来几声怨,泉水溅出两行愁。
悔在仙苑住琼楼,哪堪人间睡坑头。
赖弄云髻断肠处,夜夜俏帐望牵牛。
吟了诗文,平阳公主眼睛有些湿润,幽幽地望着卫青,道:“来吧!我等着。”
卫青闻得公主诗文,知道此乃怨女之辞,然而,自己身为马奴,纵然相爱,也不敢与女主谐欢。忙即避了目光,向远迢望,当便朗声吟道:
猿攀千刃上九高,虎蹬万山啸海涛。
银河落瀑震乾坤,大鹏一展天狼嗥。
身跨铁骑手挥刀,振臂高呼叱鬼妖。
若得君王识豪杰,愿将忠魂向九霄。
两人云诗已毕,各怀心情,沉默了一刻,随侍家奴虽然不敢再摧公主,却不断仰头观看天色,公主也知天将入苗,再不回府,病鬼恐要焦灼了。遂恋恋不舍道:“今日天候为何如此匆匆?”说了又对随身家奴道:“把坐骑让于卫青一乘。”护卫只得把马交于卫青。卫青矫若雄鹰,翻身上马,与公主并马前行,一路谈笑风生,打马回府。
转过山脚,正欲放蹄奔驰,忽一声口哨传出,几个壮汉各持利刃,拦住去路,公主大惊。遂兜住缰绳,抬眼望去,但见为首大汉身长八尺,面黑如漆,黑巾黑袍,紫带束腰,豹头圆目,眉若狼尾,方口厚唇,硬须连鬓。足蹬黑纹虎头靴,手持丈八方天戟,横戟高喝道:“看这小娘子一身打扮,不是乌龟王侯之妾,便是王八官宦之女。我等黎民百姓春夏苦做,日晒雨淋,只养得鼠辈这般俏丽,可恨可恨。今番撞在爷爷手上,还不早早丢下金银环佩,也好叫爷爷手下留情。如其不然,连人代马抢将上山,佳人金银一并消受,却不痛快则个。”叫罢仰天大笑,声震山谷。
公主见状早吓得魂飞魄散,摇摇欲坠。却有卫青一边伸手扶住公主,一边怒目叱责道:“你等何方人士,安敢在此剪径抢劫?平阳公主在此,还不快快闪开。”
黑脸大汉道:“岂不闻山高皇帝远?爷爷管他鸟甚公猪母猪,只留下马匹首饰便了,小子且休自寻苦吃。”说完一挥手,众歹徒便围将过来,等待撕杀。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卫青镇静自思道:为今敌众我寡,倘若杀将起来,虽未必输得,只怕混乱之中伤了公主,自己却是吃罪不起。观此大汉面黑身壮,性刚易怒,若用言语相激,必能迫其就范。遂哈哈大笑道:“我观兄台身若猛虎,气度不凡,乃是当世英杰。今日以众欺寡,即使偶然得胜,也是胜之不武,此必是英雄所不为矣。今番我二人决斗,他人不得伤害公主。若胜得我手中利剑,便依得你等要求,如其不然,便放我等一行若何?”
黑汉答道:“我等只便捡得便宜,管他鸟甚‘绳直步五’。”
卫青又反激道:“我早知英雄不敢与我单独交战,故意以言戏耍你矣。”又转对公主道:“这厮既然不敢与我单独交战,公主不妨把马匹首饰送于他,也好成全他这小人之为。”
公主正自愕然,又见卫青以目暗示,知卫青必别有用心,便一边伸手假装卸首饰,一边对黑汉道:“哼,看你貌似一位英雄,堂堂八尺汉子,却不如我这女流之辈,今便将这马匹首饰送你,看你日后还有何脸面立于天下。”
谁料那大汉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你那厮休得小瞧了黑爷爷。莫说只你乌孙一人,便是十头公熊爷爷却也不怕。稍时输得俺时且休赖帐。”
卫青道:“若然胜得你时却待如何?”
未等黑汉答话,黑汉身后一人应声道:“莫说胜了俺弟弟,便是斗得平手,也算今日寻得师傅,却是值得,岂有反悔之理?”卫青举目看时,但见此人紫巾紫袍,面如红枣,圆脸圆额,虎眉狮眼,山鼻厚唇,耳如半月,声若铜钟,沉稳如山,不怒而威,暗暗称奇。那红脸大汉叫声未了,黑汉即舞动方天戟闯将上来。卫青也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下马,挥剑与黑汉斗将起来。只见那黑汉一杆戟耍弄得虎虎生风,水泼不入。好卫青一把剑如行云流水,飘忽不定,柔中寓刚,阴阳相济。那黑汉见卫青出剑软弱无力,便使出浑身力气,方天戟嗖嗖直刺,但却伤不得卫青半根毫毛,一发惹得兴起,不禁越战越勇。
卫青见那黑汉戟法非同一般亦暗暗称奇,自然不敢等闲视之。众歹徒只在一旁呐喊助威,俏公主却在暗地里胆颤心惊。约莫斗了一个时辰,双方仍未分出高低。卫青暗自思量,如果单凭勇力,实难速速取胜,不如以智取之,方能叫他心服口服。遂故意卖个破绽,黑汉不知是计,用力一戟刺来,卫青用剑向左轻轻一拨,迅即向左转身,跳到黑汉身后,左掌在其背上轻轻一击,黑汉便重重摔在地上,卫青立即收剑拱手道:“承让承让!其实兄台武艺决在卫某之上,卫某只是侥幸取胜而已。”
众歹徒一见黑汉被卫青打倒,一声吆喝便围将上来。那黑汉倒地后好有一刻,方慢慢爬起,虎目圆睁,瞪视卫青,约有一刻后突然仰天大笑。众皆愕然之时,那黑汉却跪倒在地,红脸大汉见黑汉跪地,也召呼众人一齐跪下,向卫青拜了三拜,黑汉虔诚恳求道:“今番却不食言,师傅在上,请受公孙敖一拜.。”
卫青急忙搀起两位大汉道:“不可不可。我观二位壮士气宇不凡,豪爽大器,可谓当世英杰,如何落入草莽之中?若能迷途知返,待机报国,将来必不失侯爵之封。如能随我弃暗投明,卫青愿与诸位结为生死之交,荣辱与共。”
红脸大汉大喜道:“今日得遇兄台,实是造化造化。”遂指着刚便打斗的黑脸大汉稽了一首道:“在下公孙贺,原为太子舍人,权充建章营骑士。这厮公孙敖,乃在下的朋友,也是吃得苦之人。我等并非剪径毛贼,乃为了以武会友,结交豪杰而已。”
卫青随即稽首道:“英雄英雄。卫青久仰大名,今能与君相会,缘份造化所至。真是万幸万幸!”又令众人一一向公主参拜过后,将公主护送到平阳府中。当晚,卫青与公孙贺等在府外酒肆之中,开怀畅饮,通宵达旦。自此,卫青与公孙贺、公孙敖等结为莫逆之交,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习文练武,技艺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