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不见我的童年……”这首艾琴要登台演唱的歌曲，伴奏磁带在反复播放练习了五六次后，结尾处出现了跳带的情况，放出来的声音滋啦滋啦有些失真。赵孟雪主动提出，可以把磁带拿回家再翻录一遍，“我家里刚买了三洋的录音机，翻录一遍可能就好了。”赵孟雪说。
艾琴愉快地同意了，她把磁带从录音机里退出来，递到了赵孟雪的手上。
龚晓菲意犹未尽地说：“艾琴唱得太好听了。一定是从小就练过吧？”
艾琴咧着嘴笑了起来，“也没怎么练，就是小时候就爱唱，一直就这样了。”
龚晓菲说：“那看来是有天赋。”
赵孟雪也说：“你的声音脆脆得，确实好听。一定能拿奖。”
艾琴咧开嘴对着赵孟雪大笑起来，“你和老师都说我唱得好，那我就有信心了。”
龚晓菲听艾琴这样说，就开起了玩笑：“光我说还不行，必须你们班长说了你才有信心？”她向赵孟雪一伸大拇指，“这个班长当的挺权威。”
龚晓菲这么一开玩笑，赵孟雪呵呵地干笑了几声，不再说什么。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如果汇演前再练一次就更好了。”龚晓菲带领二人把室内的卫生收拾了一下，录音机、话筒等全部锁到了柜子里，然后关闭了多功能厅的灯光。
走出教学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空无一人，一个巡逻的老校工正在逐楼检查廊道的灯是不是关闭了。见到师生三人出来，就拿出一根铁链锁来，“你们走了，我就把校门锁起来了。”他说。
学校位于宿舍区的中央地带，周围全是职工住房，一条内部主干道宽不过三四米，在宿舍楼间蜿蜒着，长度有两三千米，拐上两个弯后就通向了外部的大马路。道路两边的路灯是企业投资建设的，间隔数十米远才有一个，尽管此时都亮了起来，但是仍旧无法完全照亮路面。
龚晓菲骑上自行车，她住在单身职工公寓里，要穿过铁路货运站才能到达。在问清了赵孟雪和艾琴是是同路后，大声嘱咐着：“你们作个伴走，早回家，别让父母担心！”然后用力蹬着自行车，消失在楼群之间。
初秋的夜，风是凉的，日间的暑气已完全消退，间或有飘落的树叶在风中起舞，在赵孟雪和艾琴的脚下盘旋着。因为第二天是周日，工人们下班都比较早，家家都亮起了灯。根据工人们的习惯，今天的这个晚饭应该是最丰盛的，看着电视，喝着小酒，让买来的肉食在锅里炖煮着，让肉香透过敞开的窗户飘出来，还有的人家在菜板上咣咣咣地剁饺子馅。
两个人在楼群间穿行时，耳边不时响起油锅爆炒的滋啦声，还有大人训斥孩子和孩子吵闹的声音。工人们平时都是大着噪门说话，即使是四楼的住户，训斥和吵闹声也能传到楼下。而原本是一个班组，又住在一个楼内的工人，则各自打开窗户，叨着烟卷，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开始聊天。
两个高中生就这样在宿舍区的小路间脚步飞快地走着。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同学之间都没有完全熟悉，而在这个特殊的年龄里，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划出了一道红线，谁也不会主动触碰，有时候男生进一步，女生就退一步，而女生不小心进了一步，那么男生在心中暗喜的同时，仍旧装模作样地往后退着。这些青春初萌的孩子，就这样彼此试探着最合适的交往距离，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此时，赵孟雪和艾琴之间就是这样的状态，他们一路无语，谁都不想试图打破这种沉默。其实，赵孟雪更多的是因为紧张，在无所适从中保持着沉默。从记事起他就没有单独和女生相处过，想聊几句也不知道从何开始，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有几次他想找一个话题，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静，侧眼看了一下艾琴，又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艾琴一直小声哼唱着那首练习多次的歌，似乎还沉浸在排练的氛围里。
就这样，他们走到了宿舍主干道路的尽头。艾琴的家在一排高大杨树和矮冬青树的后面，那是宿舍区的六号楼。赵孟雪的家还要继续向前，穿过一个小桥才能到达。是该分开的时候了，艾琴停下来回头说：“我到家了。”接着昂起头，蹬蹬地敲着地面往家走。赵孟雪刚说了声“再见”，艾琴的身影已经窜出十多米远。
赵孟雪整了整肩上的书包，准备加快脚步回家。而这时候，艾琴蹬蹬的脚步声又传了回来，“等等，给你说个事儿。”她叫住已经走到楼头拐角处的赵孟雪，“班长，你是外校来的，不知道那个学生会里的那个谁，童彤吧？对，她不是好学生。”没等赵孟雪反应过来，艾琴又昂着头走了。
站立在楼头拐角处的树下，看着艾琴不回头地走进楼门洞里，赵孟雪懵懵懂懂地发了一会儿呆，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艾琴要提到童彤？难道刚才排练时自己和童彤那暧昧的一幕被艾琴看到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后，赵孟雪心头一惊，慌乱了片刻，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不能吧，当时看到她明明抱着膝坐在台上的一角，那么远的距离怎么会注意到自己？
刚刚否定自己，赵孟雪又转念一想，刚才艾琴的话分明是有所指，如果不是看到了什么，她怎么会直接点出童彤的名字呢？最后的那句告诫似乎欲言又止，难道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出来吗？正如艾琴所说，赵孟雪对这所学校还是陌生的，毕竟他初中时没有在这里上过，而他也确切地知道，班里很多同学初中时就在一起甚至一个班里，他们彼此之间更清楚对方的底细。所以，这也正是艾琴所说的“你是外校来的”原因，潜台词应该是：你不如我了解童彤。而她不是一个好学生……
艾琴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赵孟雪呆立了一会儿后，想着这些事情，慢慢往家的方向走着。不远处，一栋小平房改建成的录像厅，门头一侧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灯上“港台录像片”的字体格外醒目。突然，录像厅的门打开了，几个小伙子吹着口哨，吆吆呵呵地走了出来，录像厅的门“砰”地一下又关上了。
远处不知道谁家播放着一首最流歌曲，透过窗户传荡过来：亲不够的故乡土，恋不够的家乡水，我要用真情和汗水，把你变成，地也肥呀水也美呀，地也肥呀水也美呀，地肥水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