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后的晏都进入了阴雨绵绵的天气。
头疼欲裂的柳疏烟一夜未合眼,照顾她的阮郎和阴媚也一夜未合眼。天亮后雨势渐小时,止疼丸的药效才发挥到极致,柳疏烟才安静地熟睡过去。
阴媚揉揉酸痛的腰趴在床尾合眼,山海坐在她身边帮她按摩腰和手。
阮郎一边恨恨地看着这对鸳鸯,自己拿出银针给自己酸痛的身上扎了几针,替柳疏烟掖了掖被子从房间里出去了。
听说了柳疏烟又病倒的消息后,午膳时云姬便带着自己熬的鲫鱼汤和党参鸡汤来看柳疏烟。
这时候吃了阮郎的药头疼好些了的柳疏烟便多和云姬聊了些家常。云姬看着柳疏烟把她的汤都喝完之后才放心的离开了。
阮郎在一边十分幽怨,方才他尝了一口云姬熬的汤,十分鲜美可口,是他喝过最好喝的汤,却都被柳疏烟一人给喝完了,只剩下些肉。
云姬刚走不久诡画就带回了张掖的消息。昨夜柳疏烟就让棋奕来将万钱从陵王府带回了万宅,让他被抓个正着,他一招后张掖就被带去了刑部,现在这桩案件移交到了刑部。因为牵扯到虞氏和兵部,所以主审就由柳澄亲自负责。
如今人证都齐全,就是物证还不足。提审过万钱后得到了一些关键物证,已经足以定张掖的罪。
他贩卖妇女,虐待虞氏宗亲,又私自调动兵部的将士为私用,更是罪加一等,已是死刑无疑。
只不过柳澄还迟迟不执刑的原因是,他绝不信这件事连江杰会脱得了关系,说不定他就是背后获利最大的那个,不把他给揪出来他誓不罢休。
最让他头疼的问题也在这,张掖就是不肯说出这件事有连江杰的参与,死死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又不肯画押签字。
他肯定还不死心,等着连江杰派人来救他。毕竟连江杰不可能任由他这个时时会威胁到自己官位的人一直待在死对头柳澄手中。
案件陷入僵局时,在当天夜里便从刑部中传出万钱自缢而亡的消息。不用猜,肯定是连江杰的手笔,但依然是没有证据证明是连江杰所为。
好容易清静安稳睡了一晚的柳疏烟次日一早就听门房小厮过来说连枝韵要见她。她答应了,简单梳洗后就去了偏厅见连枝韵。
连枝韵在的地方便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荷花清香,她今日打扮倒是比之前见她时清丽朴素得多,即便表现得端庄高雅也难以掩饰她内心的焦灼。
“王妃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知道我来的目的了。我就直接说了。”连枝韵看着柳疏烟的脸色,见她没有反对便切入主题,“能不能在柳大人面前帮我表哥说说好话,他也不过是一时糊涂。”
昨夜她偷听到连江杰和管家的谈话。表哥在京兆府大牢时托人偷偷送来一封信给连江杰,威胁他若是不救他他就要把他也供出来,一起入狱。她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赶紧来找柳疏烟。
柳疏烟没有答应,而是问:“你父亲应该让你不要管这些事情吧?”
连枝韵低下头:“是。可是……张掖是我表哥,我不能不管。”
她是想说怕他父亲受牵连才要管的,但柳疏烟知道连江杰一定不会管,救他是根本不可能也没有价值的事情,只要他死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但连枝韵这个一心为父着想的深闺小姐怎么会知道这利益相争从来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尽量。”柳疏烟说完,嫣然一笑道,“不过连小姐要抓紧时间去救你的表哥,我可不能保证他不会被逼供。要是受不了刑罚就招了……”
连枝韵看着她的笑容,明明和她今日清淡的素颜十分协调,显得温良无害可她总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站起来道谢后便走了,手边的茶一口没喝。
柳疏烟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的光芒,她要回一趟柳府了。
柳澄和柳夫人一听说柳疏烟要回来都十分高兴,柳澄也一扫愁容,柳夫人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柳疏烟爱吃的菜。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吃过饭后,柳疏烟和阮郎来找柳澄。
三人坐在小亭里,外头下着雨,亭外的白芍药花苞被雨水打湿,低低垂落。
“你们不会是来和我谈张掖的事吧?”柳澄也是十分精明。
柳疏烟点点头,笑:“瞒不过父亲。”
柳澄看着他的女儿,总觉得陌生许多。
阮郎道:“岳父大人,听说张掖还是不肯签字画押?”
柳澄拱了拱手:“是,五殿下。我也正愁,而且我还想钓更大的鱼,只是要让这条鱼上钩还有些难度。”
“今早连小姐来找过我。”
“哦?”柳澄一想便明白了,冷嗤一声,“她倒是比她老子拉得下脸。这件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阮郎说:“我们诱导连枝韵去将张掖救出来,只要岳父松懈守卫就好了。”
柳澄深深看了他和柳疏烟一眼,片刻后点点头:“好法子。”他起身,将手伸向亭外淅淅沥沥的雨,“朝中局势太过复杂,即便是我保持中立也不能完全独善其身。最近关于虞氏的事情频发,朝中的有些人物必然坐不住了,所以你们不要趟这趟浑水。”
柳疏烟眼波流转,神色一动,果然。
以前他们虞氏只知道建功立业,戍守边疆,所以掌握晏朝大部分兵权,却没想到正是权力让他们遭人嫉恨,哪怕他们已经死了这些小人依旧不允许他们的名字再次出现。
“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在这暗流涌动的朝野中过得安稳些就好了。也不求殿下去争权夺利,权力和欲望这两样东西害了多少人呐……更何况你我还身处权力与欲望的中心。”
柳澄转过身,语重心长,看着柳疏烟的目光充满了忧虑。
“谨遵父亲教诲。”柳疏烟低头乖巧道。
走出亭子时柳澄还坐在里面独自品茶,阮郎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叹息:“恐怕是不能如他所愿了。”
柳疏烟感觉雨水落在她灼热的掌心,她无奈的笑笑:“从我回到晏都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与权力欲望脱不开关系了。”
头顶的灰色云朵散去又有更厚重的乌云压过来,黑压压一片在晏都的上空蔓延,湿滑的石路上不断被雨水洗涮。雷声渐小,雨势却越来越大。
雨幕里,马蹄下的雨水飞溅,行人慌忙避让,木兰花已经开始凋谢,而晏都的雨季才正式拉开序幕。
连府。
亥时已过,小姐的厢房内还亮着灯。连枝韵坐立难安,心神不宁,在房中来回踱步。
一炷香后房门被敲响,她眼睛一亮,忙叫婢女去开门。
进来一个白衣婢女凑到连枝韵跟前去悄声道:“小姐,张侍郎救出来了,安置在南郊的一间破庙里。”
“太好了!”连枝韵压低着声音惊喜地道,拿出几袋钱袋递给那婢女,“把这些钱给那些人,他们的酬劳。我还另加了一百两。”
婢女把钱袋揣进兜里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
连枝韵扶着桌边悠悠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
此时,离连枝韵不远的连江杰书房内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人被劫……”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江杰将手按在桌子边缘,低吼,“人被劫走了?怎么回事?”
头发花白的管家面对他的怒吼颤颤巍巍道:“张掖确实是被一伙人劫走了,还没有查到是什么人。”
连江杰甩袖转身,盯着窗棂上自己气得发抖的剪影:“刑部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柳澄这个老东西,他是不是年老昏花了!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竟然能让人把人给劫走!”
管家噤若寒蝉,这时候外头有家丁进来禀报:“老爷,查到了。”
连江杰迅速转身,怒气冲冲:“是谁?”
家丁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小……小姐。”
连江杰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一掌拍向桌面,震得桌上的茶水溅了出来:“把她给我叫过来!”
家丁出去后,连江杰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带着凉意的茶水并没有让他愤怒的情绪得到缓和。
他对管家道:“立刻派人去将张掖解决了,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是。”得了命令的管家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出去,他可不想待会儿夹在老爷小姐中间两难。
不过片刻连枝韵便来了,她猜到连江杰找她是因为她私自救下张掖的事情,却没想到连江杰此刻是怀着何种愤怒的心情。
她后脚刚刚迈进门槛,裙边还拖在门外,一句话都还未开口连江杰的怒吼声便伴随着摔碎在她脚边的茶杯一起到来了。
“蠢货!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让你不要管!不要管!这次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连枝韵吓得花容失色,看着暴怒的父亲,哆哆嗦嗦道:“我也是怕父亲被牵连才……”
连江杰额头青筋暴起,面部表情几近扭曲:“你有没有想过本来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与我有关,你这一把人救走,我岂不是百口莫辩?谁都知道张掖是我外甥,除了他舅舅我谁会冒险去救他?这可是劫狱啊!女儿!”说到最后他痛心疾首,“你怎么突然如此糊涂!”
连枝韵呆若木鸡,她也不是愚笨之人,一下脑子就转过弯来了。她脸色苍白道:“那……那怎么办?”
连江杰看着他女儿吓得脸色发白,眼神飘忽的模样心软下来:“怪不得那么容易就让你给带走了,柳澄这个老狐狸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
连枝韵跪了下去,眼泪唰唰流下来:“我错了,父亲。”
连江杰把她拉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下次多个心眼,好了,去休息吧。”
连枝韵出了书房,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吸了吸鼻子,眼中闪着泪花,表情愤愤然。柳疏烟是和她父亲合起伙来算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