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便觉得一道力量将她按回了竹椅上,随即她就被强烈的男人气息包围住了,身上蓦地被人压得死死的,完全无法动弹。同时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男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嘴边魅惑的浅笑。
“桑桑,好久不见了。”男子轻启薄唇,声音竟比女人还要柔媚上三分。
虞桑听见这声音松了一口气,转瞬又羞怒地拍打他的肩膀:“魇,你给我起来!”
魇,即梦魇。他能猎人心,入侵人的梦,最擅编织噩梦,以梦杀人。
他不仅没动反而将身体压得更低,虞桑只要稍稍一动便几乎要蹭上他的脸和唇,于是不敢再动。
魇便伸出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和眉眼,始终带着笑容。
“桑桑可有想念我?”他低声问。
虞桑不回答,他也不在意,低下头去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上,片刻后翻身而起,坐在窗台上道:“我倒是十分想念桑桑。”
虞桑简直是怕了他每次见面都要对她动手动脚,不敢再躺着,坐直了身体。
她喝了一口茶水压惊:“你主子不是派你去北原三月吗?怎么才两月就回来了?”
魇看着她道:“北原的事解决得快便立马回来了。”他长叹一声,“桑桑这样冷淡我实在是好伤心呐……”
虞桑不想和他油嘴滑舌,问他:“你到底来做什么?”
“你今晚在虞府住我担心你害怕特意来陪你。”
“不必了。”虞桑揉着太阳穴,他在她才睡不安稳,“你快些回去吧。”
“这么快就赶我走?”魇跳下窗台走到她身后。
虞桑侧身避着他:“你刚回来肯定还没去向你主子复命,要是迟了要挨罚,我是为你好。”
魇低笑一声,虞桑回头看过去时他已经走了,她看着黑漆漆的屋子长舒一口气。
叫婢女重新点上蜡烛后虞桑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也不敢将蜡烛熄灭,索性睁着眼睛发呆。
她有些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窗户有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她起身去看,窗户被打开了,却什么都没有,她关了窗户正要回去睡觉,屋内的蜡烛再次瞬间熄灭了。
她有些恼火:“魇,你有完没完?”
她转过身时正对上黑暗中一双绿莹莹的,闪着奇异的光芒的眼睛。那是一只猫的眼睛。
她觉得很是熟悉,可脑袋昏昏沉沉,她就爬上床盖上被子继续睡觉了。
深夜她被噩梦惊醒,大汗淋漓的挣扎着从熊熊大火中醒来。她梦见了四年前虞氏和几万将士在山谷中被大火焚烧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一双双绝望求救的手,都向她袭来。她看见血淋淋的父亲母亲,还有没有双眼,没有双腿的姐姐,他们凄厉地哭喊,冲她咆哮。
虞桑定了定心神,停止回想,擦了擦脸上的汗,伸出双手却发现满手都是鲜血。
她大叫一声裹着被褥缩到床角,却又看见床角坐着披头散发,一身血衣的母亲,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吓得魂飞魄散,跳下床连鞋都没穿就朝门外跑去,跑到门外又撞上了父亲和没有双腿的姐姐,他们抓着她的肩问她:“为什么……”
虞桑将他们一把推开,跑向院子,大叫着府里的婢女,可是整间府中似乎只剩下她一人,任凭她如何叫唤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
院子里飘着无数白衣鬼魂,他们的脸是烧焦的,手也是烧焦的,她甚至闻见了糊味,一阵作呕,边跑边吐。
那些鬼魂在庭院里追逐着她,口中喊着:“好痛……火烧得好痛……”
她跑过一座桥时被绊倒在地,一张小孩子的脸出现在眼前,几乎贴上她的脸。那小孩子的脸白如面粉,笑得鬼气森森,叫她:“姑姑。”
“我不是你姑姑……”虞桑惊惧地瞪大眼睛,站起身来。
这时候小孩子的身后走来两个大人,一男一女,正是她的堂兄虞田和她的堂嫂。
“我死的时候刚怀有身孕,你的堂兄还不知道,我们一家三口就葬身火海……”她的堂嫂流着血泪向她伸出双手,“虞桑,你还我儿的命……”
“我错了,堂嫂,堂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虞桑一边摆手一边步步后退,她披头散发,身着单衣,赤裸双脚,满脸泪痕,眼神惊恐涣散,像个失了神志的疯子。
突然脚下踩空,身体失去平衡,她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已经摔下台阶,像个皮球似的一路滚落,倒在了鹅卵石小道上。
府中的鬼魂瞬间散去,诡画和阴媚走到她面前去,用脚踢踢她,没有反应,看来是真晕死过去了。
她的脑袋磕破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汩汩流着血。清秀苍白的脸上好几处划伤,右手软塌塌的,似乎是脱臼了。
“咱们走吧。”阴媚伸了个懒腰,不想再看虞桑一眼。诡画对着虞桑脸上吐了口唾沫,蹦蹦跳跳的跟上去了。
清明节当日。
按照习俗,众人要去郊外踏青放风筝。在各自府中用过早膳后相约在东郊,也就是上次举行立春活动的地方,各家小姐公子,或是皇室公主王爷都要放风筝。
他们的风筝是用竹篾等骨架上糊上纸或绢,拉着线趁着风势就可以飞上天的,十分简单,这项活动多数为那些小姐公主们喜欢。
来的公主小姐们都去放风筝了,只剩下柳疏烟和虞桑两人坐在原地喝茶闲聊,十分和睦的样子。
虞桑今日来时还是被婢女们抬着来的,听说她昨夜不小心摔下台阶,不仅脚崴了肋骨还断了一根,胳膊也脱臼了,脸上也有些伤。
即便她穿了身颜色活泼的黄色衣裳也还是病恹恹的,说话时间长了还要等她喘会儿气才能继续。
虽然此刻虞桑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但是看向柳疏烟的眼神却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虞卿,你真是太狠了。”虞桑恨得牙痒痒,气息都不匀了。
柳疏烟却只是毫不在意的一笑,偏过头去,淡然道:“这里可没有什么虞卿。”
虞桑一时气愤没注意到自己竟然说错了话,连忙往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才放下心来。
她咳了几声,喘着气骂道:“昨晚是你吧?卑鄙无耻!”
柳疏烟不动声色的转动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她这句话突然回身挥手便给了虞桑一巴掌。
她是靠声音辨别虞桑的方位,这一巴掌打得歪了,几乎全落在了她的耳朵上,但是力度很大,将虞桑的耳环都打飞出去。
虞桑被打得猝不及防,毕竟她是个瞎子,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会回身给她一巴掌,顿时觉得耳中轰鸣,脑袋眩晕。
本来就虚弱的她被打后连连咳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柳疏烟优雅的甩了甩手,说:“还是先把气喘匀了再说话吧。”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嘉和公主。”
她前几日才从山海那处得知,自虞氏祠堂走水一事之后,仿佛是朝野为了宽慰又或者是为了他们自己心安,所以册封虞桑为公主,封号“嘉和”。
册封也是在清明前两日的事。
阴沉了一早的天此刻飘起绵绵细雨来,几棵粗壮挺拔的杏树在雨中显得越发清丽了。
刚才让阴媚和诡画去放风筝了,山海又跟随着阮郎,她身边没有人。她怀里抱着红伞,将它撑开举在头顶,是无论如何也腾不出手,也没有力气去转动车轮了。
她听见花瓣轻轻飘落在伞上的声音,还有雨打在花上,树干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判断自己此时应该是在一棵树底下。
好像……还有另外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人的脚步声。柳疏烟握紧了手里的红伞,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松开了。
她唇边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四哥不妨行行好将我推到我家王爷那边去。”
晏云晋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帮助她的意思。
片刻后他喊了一声身后的侍卫:“扶风。”
“来了,殿下。”扶风小跑着上来推着柳疏烟走。
她又举起手中的伞递向负手而立的晏云晋:“有劳。”
“得寸进尺?”
柳疏烟将双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笑道:“是臣妾身体虚弱,经不住这点小小风雨,怕感风寒。”
晏云晋接过伞举在她头顶,心里鄙夷。
这些娇贵的千金小姐连这点小小的雨都淋不得,怪不得会落下疾病,年纪轻轻就瞎了眼,废了腿。
他们一红一白行走在濛濛雨雾中,扶风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觉得回到了几年前跟在自家殿下和虞卿将军的身后的日子。
很快便到了公子王爷们聚在一处喝酒谈话的地方,阮郎身边依旧坐着元赋和蔡礼。
晏云晋把伞还给她,吩咐扶风去拿酒。
他把伞举到柳疏烟头顶,眼睛却观察着坐在高台上闷闷不乐的太子晏长司,一时忘了她看不见,过了好半天她也不接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柳疏烟等不及他,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索性自己伸手去碰伞在何处。
于是她一双手就在晏云晋手上乱摸了几下才握到伞柄,晏云晋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缩回自己的手,表情十分嫌恶。
这时候阮郎走过来帮柳疏烟收了伞,给她披上外套,看向晏云晋。
他眉眼冷傲,一双明净有神的眼睛淡淡掠过他,转开了头。
阮郎哼了一声,推着柳疏烟走开了。
晏云晋稍稍侧头,用余光看着柳疏烟的背影,每次面对她,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他们,莫不是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