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客栈已临近夜晚,客栈掌柜正趴在柜前昏昏欲睡,见了二人强打起精神打了个稽首,与董墨笙打了个招呼:“董公子又出去谈生意了?”
董墨笙微笑还礼,一举一动教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与掌柜的闲聊几句便告辞上了客房,临走时塞给掌柜两块碎银,教掌柜一会送点餐食到房中,几句话把掌柜捧得无比开心,解了乏敲着桌子哼起了邺城里常见的小曲。
进了房间后董墨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些困乏。
穆子怀从背上解下大伞放在门边,淡淡的挖苦道:“没想到你也会出纰漏。”
董墨笙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无比相信穆子怀不会胡闹甚至会怀疑是不是故意射歪,居然偏离了不少距离,这锅硬扣在头,董墨笙也没想甩回去。看得方文前两箭的表现本已另做打算了,谁想居然也闹了这么一出,让剧情走向完全超出了董墨笙的预料。
不过幸好最后结局终究是走向了最初所定的那个点。
“其实最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你居然没有射死他。”董墨笙解下肩上的皮裘,随手搭在柜子上,继而走至窗前,打开了窗门,让冷风吹在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那弓,不好使,射不死的。我也没你想的那般不堪。”穆子怀解释道,他无比清楚那一箭仅仅只是看上去花哨,并无真实威力,一箭后那张短弓已无使用寿命可言了。
“是因为那样对那小子不好吧。”
“也许吧。”
闻言董墨笙笑了笑,心情有些愉悦,当前能让他做到动杀心但不立即出手杀人已是极好。
武夫习武,心境上的变化尤为重要。杨大彪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方文心境上那细微的变化。若两人再赛一场说不定待方文消化几天后便能有远超平常时的长进,而杨大彪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如此一来方文此次的机缘便基本没了,还得依靠自身的逐步沉淀才能继续往前。也就是那么一瞬,董墨笙察觉到了穆子怀的几分杀气,却有些意外于没有将杀气付之行动。这便只能归功于方文了。毕竟方文处在习武初期,并不清楚自身心境上的变化,蒙在鼓中,只会知道穆子怀是其弑师之人,甚至有可能将其拉进仇恨的深渊,那样就不得不除了。
更何况如今的现状都是按照最为乐观的情况发展的,一切都将顺利进行,反之则会最大程度的复杂化,严重者甚至会惊动到京城之中。那绝不是二人想要看见的局面。
现如今初回燕国,还是少捅些篓子为好。
二人沉默了一会,穆子怀突然开口道:“我们走出雁行堂时,门前有人跟踪。”
董墨笙被冷风吹得精神了不少,咳了两声,想起了沈烨咳嗽时的痛苦神情,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眷恋的吸了两口干净湿润的空气,有些不舍的关上了窗子,转头对穆子怀笑道:“若是无人跟踪那才是奇了怪哉。”
穆子怀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但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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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陆续续把所有商人都查完一遍已是两日后,沈烨收到了自己派出那批查询城中原住民与查看地窖的手下传回来的信息,千篇一律的正常和无。老人家第一次感受到了查案的难度,不由的有些佩服朝中那位每年断案上千数的中年宰相。
沈烨按了按眉心,又拔出自己的烟枪,从怀中荷包摸出打火石,擦了两下没擦燃,不知何时那干燥的烟草被逐渐融化的雪水打湿了去。
沈烨撇撇嘴,只得将烟草抠出,随意地扔在地上,再将烟枪别回腰间。
自己盘查这些商人,由自己的亲信林信厅去暗查商人们的伙计,再慢慢排除,符合之人不超过十个。
六尺身高…四品实力…修习刀剑…这些数据都过于缥缈,自己带个五品的林信厅能看出什么来?雪路难行,马蹄难走,估计此时消息还未传到京城,自然刑部也不会派人来。
此时县丞府庭院的腊梅已飘落的七七八八,只剩几株干枯的树干,仅有那株老梅树还残留一点殷红。积雪被铲了个干净堆在院子四周露出原先鹅卵石铺设的精致地面,只是血腥味依旧浓厚刺鼻。
沈烨背着双手在这鹅卵石上渡着步子,起先嗅着空气中残存的血腥有些反胃,不过抽了一杆旱烟之后烟草冲淡了他的嗅觉,便也能接受了。
庭院旁的靠南的围墙上青瓦有松动,翻过这座围墙便是祁彦自己的屋子。沈烨调查过祁彦自己屋子的设防是相当完备,屋子东南西北四个角都有护卫,每天早中晚各一班,祁彦被杀的那个时间不存在刚好换班的情况,再问问那一班已经被吓破胆的护卫,更是什么线索都得不到。
沈烨用那支绿笋紫毫一笔一笔的在边角略湿的纸上写着“一切正常”的同时不忘暗骂那些护卫几句“酒囊饭袋”。
再看看县丞与主簿,更是两个废物。沈烨在查这二人的履历时还曾赞赏过这偏远的邺城居然也能出这样两位人才,见到本尊后老人还一度怀疑过是否是深藏不露的两位妙人,直到翻阅县衙中的种种后才明白这二人就是祁彦一手托上来的玩意,就是绑两只只会啄米的鸡在这两个位置上干坐着都不会有太大差别。
再深查下去,又有一点让沈烨不解。
就是这二人真的与祁彦非亲非故,也没钱买通祁彦。
那为什么要把这样两个毫无作用的人安排为自己的助手?
祁彦的夫人是邺城本地的人,娘家就在北边梅花巷,吃完了晚饭便在屋中做些女红,说自家官人看雪大,想去庭院中看看,原先祁夫人还问了一下是否要一同赏雪,祁彦没有同意。祁夫人也嫌天冷,没有随他一道。
没想到这一去便死在了庭院里,还是那般惨景……祁夫人哭了几声,不知是悲是惊,就此昏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沈老好生安慰了一番,问了两句话那妇人魂不守舍的便答了两句,提到夫君之死又是两眼一翻倒床不起,气的老人家吹胡子瞪眼也无济于事。
现在只能猜测刺客是从南边围墙翻进翻出。喊林信厅看那墙头砖瓦,一番检查后这位五品的带刀侍卫眉头紧皱,对自己初次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刺客……手上功夫和腿上功夫似乎不是一个级别的,一脚踩在墙头那瓦都向下滑了半个巴掌的距离,若是说其剑术亦或者刀术能达到四品……那这脚下功夫怕是比起六七品的外家武夫也强不了多少。
为何轻功如此之差的刺客能避开护卫的耳目?莫非这青瓦只是为了混淆视听?
还是说…他很了解县丞府的建筑,能恰好躲过护卫的视野,在众护卫的眼皮下逃之夭夭。
再加上祁彦反常的坚持一个人进院,杀人者必然和祁彦相熟,定是事先与祁彦说了些什么。
可究竟说了什么?
会不会留有什么罪证?
最终沈烨还是忍住了恶心,站到了石桌之前,站立的地上还留有淡淡的褐色。
沈烨转过身,正对石桌,皱眉思考。
“老林,你过来……对就站在这里。”沈烨突然开口喊来带刀汉子林信厅,让其站在自己的对面,石桌的另一侧。
林信厅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
沈烨盯着林信厅,后者被盯的心中有些发毛,不自在地转了转头。
“别动,看着我。”沈烨沉声道。
林信厅一脸无奈的看向那张皱纹拧成一团宛若一株菊花似的老脸。
沈烨盯着汉子的脸紧皱眉头突然开口道:“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林信厅挠了挠后脑勺,心想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沈烨突然面露惊恐,不等林信厅开口便继续道:“你这是做什么?”说罢做出一个转身的动作停滞不动。
然后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上半身贴住石桌。
这一贴一股冲鼻的腥味立刻钻进了沈烨已经放缓呼吸的鼻腔中,老人的脑中立刻回想起了那无力的搭在石桌上的面露惊恐的头颅还有那些被寒冷天气冻住的血块……撑起身体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林信厅心道这桌子没擦干之前整张桌面都是血,凝固的结结实实的,这才略作了一番清理味道还没散呢把脸贴在上面能不恶心吗。还是上前拍了拍自家大人的背,问候着有无大碍。
老书生呕的双目含泪,老脸涨红,本是不至于此,只是本身就有咳嗽的老毛病,再这么一牵动昨日喝的满肚子茶水怕是全吐了个干净,林信厅见状赶忙叫下人把院子清理清理,扶着老爷出了院子。
沈烨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但说什么也不去靠近那张桌子了。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林信厅苦笑不已。
沈烨摆了摆手,深呼吸了几口,确定压住这恶心之感不至于再无法抑制后,方才缓缓道:“无事……你看我刚刚倒在桌面上的动作,与祁彦的尸首可有相似?”
林信厅不敢有丝毫马虎,仔细回想着两具身体倒在石桌上的画面,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您……似乎比比祁彦的胸腹贴的更靠后一些……”
沈烨从怀中摸出一只碧绿色的毛笔,正是那只绿笋紫毫。
“我是怜惜这只好笔,不向后一点是要压坏它的。但祁彦当场断气,倒下的时候比我自然多了。”
“那杀人者,必然是与祁彦相约谈事,还是见不得光的事,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得瞒着……他胸口下的积雪融化程度不难看出,他们谈的内容很少,至少说话的时间很短……也就是说杀手从一开始就是打着谈话的幌子,想要杀人,祁彦察觉到之后转身想走,瞬间被斩断了咽喉,暴毙于此。”
林信厅从未想过自家老爷还有这等神通,不由的钦佩道:“老爷高明!”
“高明个屁,”沈烨骂到,“这点浅显的东西,刑部的那几个老狐狸一眼就能望出来。”
林信厅低头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只能说这带刀汉子真不是个当捧哏的材料。
沈烨强忍恶心回想着祁彦的尸首,以及死者穿戴的衣物,不愿放过其中所有的细节,奈何本就人生第一遭,毫无经验,再加上内容实在令这位老书生反胃,越是仔细想却忘的越多。
“你觉着这祁彦府中,有没有护卫能有你所谓的,四品?”沈烨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林信厅苦笑道:“老爷,邺城县令在他之前可都是被贬谪而来的,唯独他是接了上任县令的烂摊子,这哪里能有四品的护卫。”
听到如此,沈烨的迷惑更甚。
祁彦是整好三年之前接任了邺城县令的位置,之前是邺城的县丞,而上一任县令是从京中被调至邺城养老的,说是养老倒不如说是贬谪,变了相的放逐罢了。
变数就在三年前魏国发起的北疆之战中,邺城出了叛徒。
敌军兵临城下侦察营却没有一丝动静,城门从内部打开,夜晚的守城军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全灭,以至于烽火台都未曾点燃。
边防军被北魏铁骑冲散不战而逃,邺城沦陷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至于燕国后来的反攻便是由上一任邺城县令头颅落地为开端的,与老县令一同被斩首的还有一个颇有身份的人物。
大燕水陆都督萧尤战之子,邺城北门守将萧业成。
这二人被查明与北魏宫中有过往来,燕国边防被二人及其背后的组织一手策划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非祁彦之死与这二人有联系?
眼前万千景象均不能凝聚成线,没有任何思路可言。
就在沈烨烦躁之时,有一灰帽伙计从大门窜出,单膝磕在沈烨面前,是那派去观察董墨笙一行人动静的两个小差之一。
“沈老…那车夫林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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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邺城居民楼的上方,无数被白雪覆盖的瓦片之上一个白色的影子忽闪忽闪的,眨眼功夫便从东边巷子窜到了西边民房,速度之快仿若鬼魂,白日见鬼怕不是由此传出。
那鬼还哭着难听的调调,似乎是在说…
爷爷我…跑路…你…莫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