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辉本来并不想让哥哥的心情变得这样沉重,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她急忙伸手去擦拭眼眶,突然就被抱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武振将恩辉抱在结实又温暖的怀抱里,拍着她的背。
“我们的小恩辉,这次一定要幸福啊。如果驸马不愿意交出他的真心,就不要再等,去抢过来吧。纠缠着他,把他的心变成你的东西吧。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告诉哥哥我,就算要交出我的灵魂,我也会让他将整颗心都交给你的……”
“对不起……”
武振看不见的眼泪和恩辉扑簌簌掉下的眼泪,都流进了对方的心里。
*
现实与纳德尔的预想完全偏离了。虽然他将港口都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有找到她。连可以卖出克瑞斯娜的饰品的地方也都找过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纳德尔几乎要被气炸了,他的心中怒火翻滚,仿佛无论是谁,只要栽到他手上都想把他们干掉,充满了杀意。一无所获的手下们,因为国王前所未有的愤怒而感到十分气馁。
“马上去把她找回来!如果找不到的话,你们这些家伙的脑袋就会滚到地上!快去!快!”
“遵命!”
看着手下们拉着疲惫的马匹飞奔而去的身影,纳德尔双眼泛红,开始重新推测她去了哪里。因为他刚才太过愤怒,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他忽略了那画着肖像的墙报。只要是城里人们聚集的地方,就都粘贴着那张墙报。所以他才监禁着她不让她出来。想到这里,抓狂的纳德尔疯了一般骑上自己的马跑了出去。
武振安慰了恩辉,将她送回住所之后,又为了明天出航做准备而打算到港口去。他一刻也不愿意在失去了蔷花的这个地方多做停留。他回去之后,只想在哪怕只留有她一丝气息的红玉堂里好好地睡一会儿。
“来人。”
听到武振的叫唤,副官急忙跑了进来。
“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要准备出航而出门一趟。公主的行李会从船上卸下来的,所以你备好人手,做好出门的准备。”
“是,邸下。”
人们撑着形形色色的雨伞在讨价还价,市场里十分喧闹嘈杂。蔷花觉得干脆混在这人群中间更易于避开眼线,所以便故意钻进市场里面。现在剩下的路途已经不远了。虽然她因为不太认识路而徘徊了一阵,但是再走一点的话,就能找到暹罗曲国太子逗留的地方了。只要去到那里,这漫长的苦难之旅就会结束。她看到墙报的一瞬间,内心不知道有多感激。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好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闪过,难受和抱歉的心情相互交错,让她心里感到酸酸的。武振没有忘记她,一直在为她徘徊、奔走,还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但是……再坚持一会的话,蔷花本应该很轻松的脚步在越来越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她曾经是多么蔑视无法处置自己感情的人。但是现在却要扔掉这种心情……她顿时觉得心乱如麻,她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这样的妄自菲薄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找到武振,赶紧回到祖国。
蔷花沉重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她比预想中更快地发现了太子的住所。悬挂在住所两边的旗帜上印着象征着暹罗曲国的三条腾飞的龙,它们在蔚蓝水波上朝天空奔去。她看见穿着熟悉的服装的士兵们,还有长着和自已一样面孔的人们在走来走去。蔷花好像爬上了山顶的人一样喘起了气。
“都结束了。”她心想。
蔷花似乎因为消除了紧张感,脚步变得疲软起来,她的视线突然被某个东西所吸引。她发现直到武振等待着的地方为止,一路上都密集地贴满了墙报,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蔷花从刚开始发现墙报的地方,到现在这里为止,发现了太多的墙报。
暹罗曲国的太子入境,他寻找的女人的墙报贴得到处都是。身为国王的纳德尔没理由不知道。蔷花在解开一个纠缠着的疑问之后,疑点便一个接一个地被解开。纳德尔是知道了武振来找自己之后,才将她关起来的。还有他脸上的那道伤口!她还在猜测这个国家有谁胆敢将国王的脸弄成那个样子。她诅咒着愚蠢地完全听信了他的话的自己。她觉得纳德尔明显是知道武振入境的事情的。如果纳德尔脸上的伤口是武振留下的话,那蔷花就无法走向眼前的目的地。
“纳德尔遇到了不会瞻前顾后,似火一般性格的武振,也能活下来,肯定是因为他完全地将他自己犯的错和真实身份和盘托出,还撒谎隐瞒了我的存在。他肯定是顶着一张善良的脸,跪下来耸动着肩膀向武振禀告。说我的确是死了。如果稍微有一点起疑的话,武振绝对不会这样没有任何动静的。”她想道。绝望的感觉向蔷花袭来,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在这不明朗的状态之下出现在武振面前的话,他肯定会无视纳德尔是波斯的国王而攻击他的,并且武振还会杀了她。虽然那不是出于她的意志,但是如果被武振知道了在与他分离的这段时间,她是作为波斯国国王纳德尔的女人埃丝特生活,并且再听到她怀孕的假传闻的话,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武振就会掐断她的脖子的。这绝望的心情将她推到了深渊。她的眼里冒出了滚烫的泪水。她本来以为再走几步这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但是那里已经变成了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地方。
“让开!退下!”
“哎呦!”
武士们跑过来,如一阵狂风掠过。人们为了避开他们而分站在道路的两旁。一名骑着黑色骏马,黄金色头发飘扬的正气凛然的男人领头,武士们毫无阻碍地向前奔跑着。纳德尔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似乎快要爆炸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请求着蔷花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神啊!求您带走我的灵魂,将她还给我吧。纳德尔重复了无数次这急切的祈求,朝着太子的住所狂奔。他在那条路的尽头发现了要寻找的女人。无论雨怎么遮挡住视线,他都能认得出掩埋在黑暗中,看起来仿佛是微尘般一个小点的那个人。埃丝特!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马蹄声和叫喊声,看到她只是发怔地站着的背影,他便已经知道那就是蔷花。纳德尔像疯了似的抽打着马,加快了速度。
真是万幸。如果天气晴朗的话,人们看到泪流满面的自己肯定会觉得很奇怪。但是此时,冰冷的雨水掩盖住了她滚烫的泪水。现在应该要调转脚步的蔷花,将自己的心留在了无法约定什么时候能见面的自己的爱人那里。
“我不是不爱你。请你相信我……但是……我好孤独好害怕……纳德尔的心意太过浓烈,我无法阻挡它渗进我心里。我知道,这是我的错。但是这绝对不是将你从我的心里推出去。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我灵魂的主人就是你啊……我会回去的。你再忍一下等等我,让我能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们再次见面的话,就不要再分开,要长长久久幸福地生活下去。嗯?”
她起伏着的胸口就好像要炸开一样,让她终于痛哭出声。她生怕自己的哭声会传到武振那里,蔷花用双手捂住嘴巴,咬住了嘴唇。
“哥哥,穿上雨衣吧。雨很冷。”
“不用。我的心里在冒火,用雨来浇灭也不错。”
武振跨上自己的马,低头望着恩辉说道。看到淡绿色伞下妹妹漂亮的脸庞,武振为自己因为罗史辉的错误而白白冲着恩辉发火的事情感到抱歉。
“我可能到傍晚才会回来,不用等我了。”
“天气这么糟糕,等到雨停之后再出去不行吗?”
武振看到充满担忧的恩辉的小脸,为了让她安心似的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我想快点回到那令人舒服的地方所以才要出去的。”
恩辉不用问也知道哥哥所说的舒服的地方是哪里。他是想要回到充满着嫂子回忆的红玉堂去……恩辉没有再阻拦,只是低下头,微微弯下膝盖,对哥哥行了礼。
“您路上小心。”
“好。出发吧!”
接到武振命令的副官,向下属传令道:
“是,邸下。太子邸下要出门了。把门打开!”
门“吱”地一声打开,武振慢慢地拉着缰绳,稳住了方向。
纳德尔的身心都被嫉妒和背叛的感情熊熊燃烧着。他明明清楚地知道,这是他心甘情愿承受才开始的爱情,但从招摇地守在太子住所面前的埃丝特身上,他感受到了怎么也无法扑灭的巨大的背叛感,这种感觉勒紧了他的脖子。蔷花很长的时间里都对他爱答不理,总是给他各种各样的侮辱,让他心痛,并且一直只是全心全意地迷恋着太子,这强烈的嫉妒心让他全身杀气腾腾。神似乎决定让埃丝特回到他身边,此刻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地方。
再靠近一点!蔷花已经近在眼前,纳德尔用一只手抓住缰绳,伸出另一只手鞭打着马。
“埃丝特!”
“嗬!”
听到喊着自己的可怕的声音,受到惊吓的蔷花还没来得及回头,她的腰就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环抱住,霎时间就骑到了马背上。蔷花一对上纳德尔燃着火一般的绿色眼睛,顿时吓坏了。他瞪得极大的眼睛和一个劲抽动的嘴角如实地反映了他现在有多么地愤怒。
“我会将灵魂掏给你的。今天你撕裂我心脏般的罪行,我要让它刻在你的骨头里!”
“让我走!求你……让我走吧。这样的话你也会受伤的。如果发生战争你要怎么办!”
“闭嘴!驾!”
纳德尔的马开始朝着宫里跑去,他的手下们也跟在身后。统治着人类命运的神真是极其残忍。似乎要错过的时候又重新抓在手里,似乎要抓住了的时候,又将它夺走。纳德尔一行人刚刚调转方向要消失掉的时候,出门的武振看到一群人骑着马飞奔而去,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道:
“看来那是一群性格急躁的家伙啊。看起来好像很痛快的样子,我也跑快一点试试?驾!”
武振丝毫不知道那才是自己应该要去的方向,而是朝着与他们消失的相反方向——港口那边奔去了。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站在甲板上的武振看着这滂沱大雨“哈,哈”地深深叹了声气。“天空中落下无数雨滴,在海面上掀起的波澜,怎么这么像我的内心呢……一个伤口痊愈之前,又制造出另一个伤口的残忍的命运。就算过完一生,这心中的波澜也不会平息的。或许这是件好事。因为每当心中刺痛的时候,就能想起她。”他心想。
刚刚还在唉声叹气的武振,嘴边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决定要接受现实。蔷花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用双眼看到她,也无法触碰到她了。但是即便这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即使自己的妻子朱蔷花死了,她也会住到自己的心里面,每当心脏跳动的时候,她都和自己一起呼吸。所以他现在不会再悲伤。因为下雨,属下们将衣服和书全都放在匣子里,包装好之后,紧紧地绑了起来。将这些东西当做公主的嫁妆未免太过简朴,武振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他想着回到祖国之后,要和母后商议,再送一些合适的东西过来。武振看到恩辉的物品大致都装载好之后,便从船上下来。
“太子邸下。东西全都打包好了。”
“好,将这些东西送到公主的住所去,副官你跟我来。”
“您要去哪里啊?”
“在离开之前,我要看看这个地方的船所。想要堵住大臣们喋喋不休的嘴巴的话,我总得要写份报告书才走吧。”
国王虽然压制住了一部分意见,但是大臣们对太子这安息年休假的反驳也是十分强烈的。虽然国王说是让太子去见识新东西,去学习的,但是这其中也包含着父母对于无法忘怀爱人的没出息的儿子一种体贴。如果他没有任何成果,只是听到太子妃死亡的消息便回去的话,又会引人在背后议论的,所以他打算提前做好准备。看到装载着恩辉行李的车开始出发,武辉便调转了步伐。
“啊!”
纳德尔打开房门,毫不留情地将蔷花扔到了地上。蔷花的肩膀撞到地上,一阵刺痛,她抱住自己的肩膀勉强站起身来,就看到纳德尔紧紧咬着嘴唇,用力攥着拳头,不停地在发抖的样子。他浑身湿透,雨水从他身上滴落下来,地面都变得湿淋淋的。认出了主人的小猫发出“喵喵”的声音,用身体摩擦着她的腿。蔷花强忍着想伸手抱住它的冲动,背过身去。“哐当”一声,纳德尔把本来佩在腰间的剑扔在了地上,然后不用看也能知道,他为了按捺住火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间发出了警告:
“如果你还抱着那些没用的想法的话,给我马上抛掉。我不会再容忍下去了!如果你还留有一丝残念的话,一切就到此结束,你不要再胡闹了。”
他一向尊重的语气此刻听起来就好像在训斥小孩一般,蔷花置若罔闻地拖着被淋湿而变得沉重的衣服走向了摆有花瓶的桌子那边。
“别对我指手画脚。”
蔷花撩开粘在脸上的发丝,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很自然地做着每个动作。蔷花把身上的饰品一件件脱下来放在桌面上。
“你仔细想想,波斯国怎么能够与暹罗曲国为敌,你是想成为明君的家伙啊,居然说我是骗子?”
蔷花摘下手镯,迅速转过身来。
“不是你自己说要造福饥饿的百姓,连一名寡妇和孤儿也不落下,所以叫我来造船吗,还装作是举世无双的仁慈的君王,现在却因为我区区一个女人,就要赔上他们的性命来打仗吗?”
纳德尔曾不安地以为他已经失去她了,如今这种感觉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纳德尔无精打采地脱掉被雨淋湿的衣服。他脱掉了外衣正抬起手准备脱上衣时,说道:“
“我并不想成为什么明君,连自己喜欢的女子的心都得不到,又如何得到百姓的支持和拥戴?”
“别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多为百姓着想吧,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蔷花劝说着纳德尔,把手伸向桌上那个蓝色的花瓶。
“别让我做这种我不可能会做的事。”
蔷花脱掉了上衣,正想脱下紧紧贴在腿上扒不下来的裤子,她看见纳德尔转过身背对着她坐在床上,她下定决心做这件事。纳德尔全然不知蔷花已下决心。他对蔷花说出了原本到死都不会说出口的话。
“有些话我从没对你说过。是命运让我爱上你,也是因为命运,让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那么,这种命运怎么样呢?”
她这句话就好像嘲笑一般。突然,“咔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听到响声,纳德尔惊讶地回过头,这时,蔷花已经把打碎花瓶的碎片拿在手里。
“埃丝特!”
“别过来!”
蔷花制止着急忙朝自己走来的纳德尔,她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玻璃碎片。尖利的玻璃碎片扎进肉里,散发出血腥味,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
“离我远点,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受够了!再也不会抱着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活着了。这不是真正的朱蔷花!我只有选择死了!”
蔷花忘不了那不断折磨着自己的罪恶感,在听到武振到处寻找她明白了他的真心时,这种罪恶感就演变成了自我诅咒的原因。我……注定得不到原谅的。对日夜找寻自己的人坐视不管,即便那只是针眼大小的地方,但我竟然也对别人交出了真心……我是个罪人。蔷花将手里的碎片紧紧贴上手腕。
“你决定吧,杀不杀我取决于你。”